他的长发因雨水濡湿而微微贴服,不再如往常般蓬松,几缕额发浅浅沾湿,垂落在眉间。
凌司辰一动不动,定格在了雨幕中,唯有那双目光,穿透出去紧随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裙。
心头一时若焚火。
他最害怕的一句话,最无法面对的答复,就这样发生了——甚至没等他问出口,她便说出了答案。
他想去追她,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没有这个资格,除非他坦坦荡荡,无所愧疚。
雨水顺着少年的手臂滑下,汇聚在拳心。
那拳逐渐握紧。
“我是魔……”
起初低而沙哑,像是挤出的一缕残喘。
随即是一声猛喝。
“我是魔!”
声音撕裂了雨幕,前方离去的红裙陡然一顿,姜小满猛然转过头来。灵盾震开雨珠,溅起一圈圈涟漪,映得她那双棕瞳微微颤动。
那双眼里,有惊愕,亦有一抹不忍。
少年在雨中跪了下来。
膝盖落地的瞬间,泥水四溅。
他的手垂在膝侧,拳头紧握,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声音逼出喉咙:“你恨我也好,憎恶我也罢……我只是想说出来让你知道……我体内有魔血,我不配做修士,更不配做岳山的主人。”
姜小满怔愣片刻,眼睑轻微颤动。
她忍住想哭的冲动,却在下一瞬间擡起脚步,猛地向他奔去。
扑到凌司辰身旁的刹那,她俯下身,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正好压在那毛绒围脖上,软软的。她将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肩上,额头轻轻触着他的鬓发。
微凉的雨气中,她的面额是温热的。
凌司辰缓缓擡起手,将姜小满缠在他脖间的双臂搂得更紧。
他很奇怪她居然没被吓得跑掉,也没有怒斥他,只是静静抱着他,张开灵盾,弹走了所有的雨珠。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我的父亲是魔君,我也是才知道。我只想让你知道真相……”
“我不配做宗主,除了你,我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说到最后,嗓音几近哽咽,“所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凌司辰将头埋在姜小满的颈窝间,肩膀微微颤动,像是带着一丝绝望,又带着不知所措的脆弱。
早先淋的雨珠从他垂下的黑发滑落,又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汇进少女的臂弯,将两个人紧紧粘合,连泥水与温热也一并相融。
姜小满听着他的话,手掌抚过他的头发,指尖轻轻,没有言语。
他说了,但是她却说不出口了。
他脆得就像快支离破碎的琉璃瓶,但她不能做那个将它砸下去的人。
她俯下身,两只手掌轻轻托住凌司辰的脸,将他的头引向自己。双手环住他的耳畔,指尖微颤,掌心贴上那张冰凉的侧脸。
“看着我。”姜小满低声开口。
红唇缓缓靠近,在雨水和风声交织中复上他的唇。
凌司辰紧紧抓住她,攀在她腰上,但很快,手心却缓缓垂落下,任她带着些侵略的深吻。
红蔷薇在雨里也不收敛任何浓艳,用力去握也只能落得满手的血。心口已然被先前的拒绝划出了伤口,疼痛逐渐蔓延开来,于是凌司辰不敢再去握,任由花朵的垂怜。
意识在那一刻清晰又模糊。
他只感觉,她是真的要远去了,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气力去挽留。
许久,姜小满退开些许,唇齿间还残留着湿意。
“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松开了手,迟疑了一瞬,红裙终在雨幕中再度一转。
这次离去,姜小满没有停下。
对不起……她不仅是那个“伤害他身边之人”的凶恶魔君,她还要去亲手终结他的血亲。
唯有这个,她不能停。
……
那抹红裙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雨幕中,没有再回头。
凌司辰独自跪在雨中,散发披垂,湿漉漉地结成一缕一缕,黏在额角与脸颊。
雨未曾停歇,淅淅沥沥地拍打着他的肩背,浸透了白衣。
他双手撑在湿滑的石板上,泥水从指缝间滴落,汇入雨水的涌流。
那条毛绒围脖早已湿透,被刚才的一番摩擦蹭弄,从少年脖颈滑落,静静躺在青石板上。
湿答答的围脖失去了原本的蓬松与柔软,紧贴在地面上,狼狈不堪。
*
岳山上人影稀疏,弟子们皆避雨而去。
情绪是看不到的,可悲伤与绝望却化作一缕轻微的波动,似无声的气息,穿透雨幕,飘上了青霄峰。
随风蔓延,缓缓流进了枕书堂。
枕书堂内,书架角落里有只雕工精湛的石匣,隐隐透着些微光。
那缕阴寒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飘入其中,与匣子里躺着的神元相触。
漾起一丝波纹,如墨染清泉,将洁白勾玉的一角染得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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