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或避或惧,皆缩于护盾之后不敢再近。
那巨鸟却已降落,爪足一收,便于雪光之中化作一道碧裙人影,静立在红衣少女身侧。
女子冷丽脱俗,桃眸盈盈,面容与那丫鬟双儿极为相似,却早已不再是人族姑娘的模样——却见她银发如瀑,额间一点冰白亮眼,头上羽冠高耸。
一双幽蓝之目扫过众人,寂然无声,却带着似寒刃逼喉的压迫感。
羽霜来到身侧,姜小满这才感到气力衰竭。她开始低声咳嗽,脚步微晃,有些不稳。
“君上。”
霜鸾则迅速以掌心贴着她的肩脊,为她补息。
气息流入。
那颗凡骨里的心魄汲取烈气倒似喝水一般痛快,很快,少女憔悴的面容便渐渐恢复了血色。
“我没事。”姜小满低声又问,“蛹物呢……怎么样了?”
羽霜颔首答:“都冻完了,不会再有新的出来了。”
姜小满点了点头,眼中郁色这才稍解。
——
此时,雪暴外头的人群之中,又有人不顾风雪冲击,硬是拨开众人,挤到最前面。
姜小满定眼细看,不是别人,却是冯梨儿。
冯梨儿就快要挤出灵盾,好歹才被旁人及时拉回来。
少女一身杏黄长裙,鬓边玉钗斜斜,手上把玉笛攥得紧紧的,眼眶却隐隐有泪。
——她怎会不认得?
她记得那双碧瞳,记得那杀意滔天的风雪。
记得伤害她挚爱之人的大魔。
难怪,早前在宗门里,几番遇见双儿的时候,她都要驻足打量好久。
——说不出的熟悉,又说不出的浑身恶寒与不自在。
可她终究不敢往那边去想。
毕竟是小满亲口说的,双儿是她在丰州救下的凡人姑娘。
小满怎么会说谎呢?
那可是她从小就认识的小满啊!
可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冯梨儿牙关死咬,下唇被咬得渗出血痕。
她不再看姜小满,转而死死盯着旁边的魔鸟,唇齿颤抖,声音带着破碎的恨意:
“羽霜……那是羽霜!”
她几乎是在尖声喊出这名字,而后忽地转身,面朝众人,猛地嘶吼:
“它作恶多端、血债累累,袁姐姐、项允、岳仪都是它杀的!它是姜家的敌人!不可饶恕的敌人!”
“你们还等什么?快杀了它啊!!!”
声喊几乎盖过风雪,却又很快被风雪淹没。
她身后的鸾鸟面色淡漠,眼前的众人亦无动于衷。
鸦雀无声。
不仅是冯梨儿认出来了,好几个跟去云州、曾被打得伤残的弟子也认出来了。回过神来时,肌肉上的恐惧记忆蔓延,更是向后踉跄几步;
甚至没去云州的姜榕也认出来了。毕竟那魔鸟的形貌,与百魔卷宗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可此刻眼前所见,在一片旁人无法接近的暴风雪中央,那般恶名昭彰,连狂影刀也奈何不了的强大魔物,却静静侍立红衣少女身侧。姿态恭敬、俯首帖耳。
这旁边的不是东魔君霖光,还能是谁?
“她,她是东魔君……她真的是东魔君……”
“我们都被骗了!魔物……魔君居然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俄顷惶然声四起,有人颤着手指向前方,有人已然节节后退。
让腿发软的是书里的故事,而不是眼前所见之真实。
唯有姜清竹看得分明。
少女的眼角依然有一丝压抑,那眸中仍有一线藏不住的失措与无奈——是属于自己女儿的眼神。
所以众人后退,唯独他一步步踏前。
“你……你怎么可能是东魔君呢?我看着你生下来的啊……那么丁点儿一个抱出来,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他喃喃着,唇齿哆嗦,语声悲哑。手上还比划着,那尺寸也不大,手便摆胸前,指尖却在发颤。
“打小,还跟你娘一样的脾气,不服输、不听劝、认死理,要去做的事,谁也别想拦。”
“就这些年……我也没怎么管你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可你也不能变个魔君来吓唬我这个当爹的啊……”
他又走了几步。
莫廉也急急跟着,竭力阻止师父再踏入风雪。
他看向前方,声音亦带着焦急:“小满,你是被东魔君做了什么吗?”
姜清竹的另一边,洛雪茗亦忍不住开口:“还是说……满丫头被夺舍了?”
“胡说!”姜清竹忽地怒喝,“她就是我的女儿,我女儿的神态,我认得出!”
他回头瞪二人一眼,转而又继续往前,却被两个徒儿死命拉了回来。他只能原地发问:“满儿……告诉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噤声了。
静静等待着姜小满说话。
姜小满却迟迟未语。
其实,她曾为这一日,想过千百种解释。
其中甚至有想得很完满、能自圆其说、却不惊世骇俗的故事,
可此刻,她却忽觉一阵倦意。
倦得不愿再虚伪一字。
所以她只是这般道:
“我就是东魔君。”
“从始至终,都是。”
“姜小满还没出生就死了,是我夺了她的死骨,占了她的名字,再以她的肉身出生、长大,借以恢复力量。”
她擡起眼,看着所有人,看着姜清竹、莫廉、洛雪茗、所有在场者。
“我……从来都不是姜小满。”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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