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们”落在裴垣耳里,听起来未免刺挠。
什么“我们”!
他与王子介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到底是打小长大的情分,如何轮得到他谢二在此“你”与“我们”的,好笑!
裴垣嗯一声:“既然碰上,那便一起吧。”
到底还是进了虞记,这间他百般瞧不上的小店。
一进店,热腾腾的气氛就扑面而来,不仅是锅炉使得屋内温度升高,还有周边热闹欢快的氛围。
夏天时候,虞蘅会将通向后院门打开一侧,挂上半卷竹帘,通通风。眼下入了秋,今夜又下雨,外头走进来凉丝丝的,这样热闹刚好。
“三位郎君吃什么?”
虞蘅已经脱离了下午的暴躁,又是那副笑眯眯样子。
跟在裴垣身后的小厮只觉得可怖,这小娘子翻脸比翻书快!
王献近来很爱吃这里蒸的菰米饭,已经连着第三日来了。觉得虞记的菰米比旁店的都不同,没了那股子清苦味,更适口些,还有股浓腴香气,不知道放了什么。
谢诏虽嘴上没说,王献观他进食的速度,也可以称得上喜欢了。便是吃他自家饭食,也不见这样香,或许是吃腻了,换换口味,新鲜。
“便还是来三人雕菰饭,要一碗炖肉,鱼鲞不要太咸那种,再要个鸡肉炒芹,煮个鱼脍……呃,不要芫荽葱末,”王献想起来裴垣的忌口,
“莼菜羹——可还有?”
虞记的水八仙,近来很是火爆,来得迟了,还真不一定有。
虞蘅笑道:“莼菜羹还能抠出一碗来,原本我们留着夜里煮了自家吃的,便匀给郎君好了。郎君三人若是喜欢清淡鲜口的,不若试试我们家素烧萝蕈。”
“来一个。”王献问也不问另两人,已经决定好了,“其余的,虞娘子看着上便是,酒今日便不喝了。”
他还记着上回裴垣耍酒疯事,不敢叫他喝了。
虞蘅也不为多赚钱坑他们,笑道:“郎君三人吃,这些尽够了,再给郎君上一道蜜煎孛荠小食。”
便是这一点,叫王献觉得很舒服,愿意常来,想必旁的客人亦是。
裴垣心内本来有些不满,哪次他与旁人吃饭,不是问他意见,这王二倒是不客气。
但却不得不说,王二记他口味记得很牢,无需他费一句口舌。
想到这,裴垣得意地看一眼谢诏。
谢诏有些莫名。
王献大大咧咧:“谕之又不跟你似的,这不吃那不食。”
“……”
于是虞蘅再出来,就见方才还一片晴朗的裴二郎脸色又阴云密布了。
这位真是……虞蘅笑笑,先上了羹汤。
“一场秋雨一场凉,几位喝碗热羹,暖暖身子。”
贵客不爱自个动手,虞蘅这会子有空,便替他们盛了出来。
在虞蘅眼里,稠乎乎勾了芡的叫羹,清亮亮水般的叫汤,分得很开。
这道莼菜羹,加了些牛肉末,都是精瘦肉,调味也很简单,只有盐巴、一点清油、些许清酱,还不到半勺,莼菜吃起来滑溜溜的,牛肉剁得很碎,喝进嘴里几乎都不用嚼。
喝完身子的确暖了起来。
再吃浓油赤酱的鱼鲞烧肉、酸菜鱼,便从容得多。
虞蘅是怕他们养尊处优公子哥,贸贸然从雨夜走进来,冷热一夹,再吃些大鱼大肉的闹肚子怎么办?
万一扣帽子说她做饭食不干净?她一小市民去哪说理?
虞蘅不以小人之心为耻。
这和她面对弱势群体总有股莫名的英雄主义并不冲突,人天然怜悯弱小,她又很有些仇富心。
譬如谢诏摇身一变从清贫书生成了对面那家大酒楼的少东家,她便再也同情不起来,还加量,没多收他银子不错了,谁知道是不想偷她方子呵。
王献吃了三四日了,总算忍不住问:“虞娘子,这菰米饭里究竟加了何,竟这般香甜?”
另两人没说话,尤其裴垣,自从喝了牛肉羹,就闭上了嫌弃的嘴,又趁王献不备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虞蘅刚才还揣测人家想偷她方子,怎肯老实说,笑道:“哦?许是我们家井水格外的甜。”
谢诏看她笑脸一眼,那样纯净无害,却是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他抿抿唇,抿去舌尖羊肉香。
这菰米饭香甜不涩,滑美温软,是因为蒸饭时浇了些羊肉汤汁缘故,至于为什么旁人尝不出来,兴许是汤汁加得少,或是还有别的调和味道……茭白?或者什么,味道太淡他也尝不出。
谢诏十分了然,虞娘子这是防他。
故无奈开口:“喜欢,便常来,打听人家方子作甚?”
王献嘁了一声:“假正经。”
他只是听个乐呵,“原以为‘人和’,没想到是‘地利’,那以后我可要常来,别处吃不到这般香甜菰饭。”
虞蘅尴尬笑笑,原来谢二郎乃真君子,果然还是她小人之心了。
他们说话间隙,裴垣已经将桌上饭菜尝了个遍,节操掉尽,干脆再夹一块素烧蕈子,明明小砂锅中只有萝卜与香蕈而已,吃起竟然有肉味,好浓郁!
此时店中人已不多,做好裴垣要打包给裴五娘的饭食,虞蘅又端出来一碗煮菱角赠他们:“不会儿便打烊了,这碗菱角赠客人们吃着玩。”
三人皆客气礼貌道谢,那颜值放一起,甭提多养眼了。
虞蘅笑眯眯,并不知情自己又凭实力收服一个嘴硬难驯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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