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八十四章陈家四郎
姜姀已经被太阳晒得浑身发软,甚至就地打起了瞌睡。一觉睡醒,始终没听见宋衍喊吃饭的声音。实在放不下心,便往草屋那头走了几步。
临到草屋门前,屋内震天的喊叫声传来:“阿姀,小果,吃饭了,快来趁热。”
三两步地进了屋,姜姀看着桌上放着的三个海碗犯起了愁。每个人碗里的面条都多得冒尖,再胀个一刻半刻,怕是要溢到桌上。
再往灶房里瞄了眼,隐约瞧见灶台上没做完的白面团子还有一大块,挑了下眉:“你这是放了多少面下去?”
宋衍有些尴尬:“没控制好分量,就做得多了些。没事,我能吃。你俩吃不完的一会儿都拨给我,我来扫尾。至于灶房里的那些……要不今晚上继续吃面吧。像我们小果儿这样肠胃弱的孩子,要多吃面条才好养着。”
小果皱着脸,看着面前黑乎乎的一碗面汤,迟疑着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虽然有些许的焦煳味,但整体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又往嘴里扒了两口,见左右两个坐着的大人都在看她,才想起今日她肚子刚疼过,不该吃得这般狼吞虎咽。便放慢动作,一遍遍地扒面吹凉,再缓缓送进自己嘴里。
宋衍没急着吃,先管小果要了个评价:“怎么样,好吃吗?”
小果叼着一坨面条,轻点了两下头:“还不错。”
期待的目光又落到姜姀身上。被他看得如芒在背,姜姀也吸溜了一口:“确实不错。”
得了两个人的赞赏,宋衍信心满满,自个儿也尝了一大口。果然,别看这汤跟黑水似的,味道尝起来,倒是一点不输姜姀平日里做的。
美中不足,就是面条下得太多,有部分沉了底,糊了。
不过因为里头放了腊肉丁,本身就带有淡淡的烟熏味,便好巧不巧地,冲淡了粘锅带来的焦味。
他咂咂嘴,回味了一番:“是不错。阿姀,你以后大可以把灶房的活计都交给我。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做饭的天赋的。”
“得了吧。”姜姀笑,“你问问小果,乐不乐意顿顿吃你做的黑面汤。她要是乐意,那我就没意见。”
滚烫的目光重又回到小果身上:“小果儿,你喜欢宋叔叔做的面汤吗?”
小果不排斥,却也不爱吃。她能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全赖于她嘴馋。
但一想到宋衍还不会做炒菜,接下来顿顿都得给她投喂黑面汤,心里还是抗拒的:“宋叔叔,你还是跟娘亲多学学。等你什么时候会炒菜了,再把家里的做饭的活揽去吧。”
听此一言,宋衍颇有些悻悻的。但很快收拾了心情,重燃起斗志来:“那好,我再学学就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罗山上的大厨,再不用你来操心。”
姜姀被他逗笑,却见他碗里的面条涨得不只是冒尖,急唤了声:“你的面。”
宋衍匆忙低头吃面,之后许久,都没再把头擡起来。
三个人吃得肚子溜圆,差点儿起不了身。各自在桌旁多坐了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来。
饭后,宋衍收拾了碗筷,都捧到溪边,用草木灰水细细洗净。姜姀则是牵着小果的手,一道在溪边溜食。
一派岁月静好的时候,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道人声。
“姜娘子?”
姜姀循声看去。山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人。
那人长得皮白肉细,头顶一块黑白方巾,身上穿的也是成套的黑白间色的直裰,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扑面来一股子书卷气。
等他再走近些,姜姀看着这张似有些面熟的脸,陷入了沉思。总觉得先前在哪儿见过,却一时间回忆不起来。
倒是那人先行自报家门:“姜娘子,我是陈四。”
记忆翻涌而来,姜姀想起来了。
陈秀花膝下共育有四个儿子。这位突然造访的陈四郎,是他们家出的唯一一个读书人。
记忆中,陈四郎寒窗苦读十余载,最后考取功名不成,郁郁不得志,一个人跑去了京城。之后便在京城脚下做了个教书先生,几年都不回一次家。
原身也只在三年前过年那会儿,同他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没关于这位四郎的印象。
两人只打过一次照面,更谈不上有任何交情,今日难不成是为了家中几位在田间摔了的事,才找到这儿来。
姜姀颔首轻笑:“今日也不知吹的什么风,倒是有日子没见四郎了。”
陈四郎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扫到宋衍身上,轻点了下头。而后蹲下身,朝小果拍了拍手:“小果,来阿叔这儿。”
小果扭头看向姜姀,得了示意,这才走上前去。她和这位四叔叔之间的关系更不熟络,虽走近了,还是难免犯怯。
最关键的是,她也跟她娘亲一样,不知道四叔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们家在山沟沟里可不好找,能摸到这里,肯定是村子里有人告诉的。
因此一双圆眼里装的满是敌意。
陈四郎一手揽过小果,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与他这件直裰同样式的钱袋子。里头所装不多,他数了一会儿,数出一把铜板,用麻绳串了,塞到小果手里。
“这是先前我娘讹你们的一百二十文钱。你数数,看够不够数。”
小果捏着麻绳的两端,又是好一阵回头。
姜姀走上前,接过她僵硬握着的那串铜子,双眼一扫,就知道够数了。不仅够数,串子上还额外多出来五个铜板。
见她一个劲地蹙眉打量,陈四郎略扬起嘴角:“多出来的是利钱。我问过家边上的邻里,这么些银钱,这么长时间,就算是亲族间借借,也得贴上几文利钱。所以便多数了几个出来。”
姜姀没多想,分出来五个铜板,把另外的收了。这部分本就是她家平白被讹去的,她这个苦主,理当把钱收回来。
只是多出来的五文钱,就没有接受的由头了。
“我只拿我该拿的。至于什么利不利钱的,我没法儿手。”她将五个铜板塞回去,转头叫宋衍将拿回来的大头收好。
“我替我娘,向你道个歉。”陈四郎道,“我回来以后听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娘联合娘家亲眷,到山上来闹事。我知道,这事她做得大错特错。按大瑨律法,三哥亡故后,你分家出来,就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不能家里一有什么事,就都往你身上赖。况且那天二哥摔跤,也是他扮鬼在先,咎由自取。之后得来的那些,都是不义之财。”
他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姜姀登时觉得,这怕也是陈家那些人里头,唯一一个晓事讲理的。
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还是有些用处。虽没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却也养出了一副正常人的良好品格。不像他家里的其他几个,简直是蛇鼠一窝。
姜姀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虽在陈大郎身上吃过他两面三刀的亏,但看在陈四郎诚信诚意道歉,又将那些银钱悉数归还的份上,便原谅了他们这一回。
当然,前提得是,那恼人的陈秀花再不来犯。
“你还我钱这事,你娘知道吗?”
陈四郎兀自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我只说今日要去伯父家走走,没跟她提起还钱的事。”
姜姀的心又揪起来:“那你应该知道,以你娘的性子,要是日后知道你把银钱还了,怕是会变本加厉地纠缠我。我一次两次好脾气地容忍,已经没了耐心。若她下次再来,我可不会因为这一百二十个铜板手下留情。”
陈四郎温温一笑,缓缓说道:“娘子放心。这阵子学堂修整,我能有一月余的时间待在家中。若是我娘还闹起来,那我自当头一个把他捉回去。”
“那你兄嫂那些呢?”
“你也知道,我娘总是那个挑头的。擒贼先擒王,我有的是法子将她按住。”
姜姀对他的答复相当满意。跟明事理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轻松,畅快,三言两语,便把一件事情说通了。
她心下愉悦,虽说现下天色还早,但拿了人家还来的钱,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该摆出来的。
“上山一趟挺费劲吧。家里没有茶饮,但刚烧了水。要不坐下歇歇,我给你兑个糖水喝。今日晡食就在我家吃吧,我简单炒两个家常菜,可别嫌弃。”
陈四郎笑着摆手:“不了,我还得赶着下山去。今日本就是偷溜出来的。家里老爹要是向伯父问起我的行踪,那可就露馅了。多谢姜娘子的好意。”
姜姀笑笑:“那真是可惜了。下回有空可得来坐坐,再怎么说,你也是小果的四叔不是。”
得了她这番话,小果心领神会,扑到他身上去:“四叔,下次可要来我们家做客呀。我娘会做可多好吃的,保准比你在家里吃的那些,味道好得多。”
陈四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小果你要好好听话,四叔下回再来看你。”
目送陈四郎走后,姜姀嘟囔了一句:“难得陈家这位四小子人还不错。歹竹出好笋,还真是跟其他人大不一样。”
宋衍冷嗤一声:“我看也差不多,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走眼了。你是忘了,当初那陈大郎你不也觉得人不错么。后来怎么着,背后出主意的都是那位。”
他话里酸不溜秋,脑袋歪到天上去,似是对姜姀的这番话十分不满。
姜姀斜眼看他:“那我自然记得。只不过我觉得吧,这人身上没其他几位那种刁钻劲儿。你听他说话,是不是温温软软,不疾不徐。”
宋衍油然升起一丝危机感,明知陈四郎已经走远,却还是眺望着他的去处。此刻他的双唇已经紧紧抿起,口中的牙列咬得咯咯直响。双眼里满是愤恨,就差冒火星了。
傍晚时分,三人吃的依旧是面食。
宋衍本想继续做汤面吃,但小果被午后的黑面汤吓到,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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