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八十六章旧相识
兰英婶对娇娇的哭声极其敏感。听见林子里熟悉的动静,赶紧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鱼篓包急急寻去。
总觉得那头响动不对,姜姀放心不下,也前后脚地跟过去。
一看才知道,竟是方才,宋衍铆足劲扔出去的那颗石子儿砸到了人。
挨砸的男人头戴斗笠,明显被吓到,在地上呆坐不起。臂弯上有一片扎眼的红色,将身上穿着的棉布薄袄都染透了。
宋衍赶紧上前,搭着他尚好的那条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撸袖子,看伤口。见伤口处好大一个血窟窿,姜姀在边上急寻了止血的草药,让宋衍帮着敷上去。
血是暂时止住了。只是这人受到的惊吓似乎不小,一直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处,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便是身旁围着的几人,想了解瞧瞧斗笠下的那张脸,断断他的年龄长相,都无从下手。
宋衍一人做事一人当,全程陪着、哄着,末了说道:“您要是觉得伤口还疼,咱们下山找个郎中看看。不用担心花销大,既是我不小心干的坏事,需要多少银钱都由我来出。”
那人依旧闷声不语,只极其缓慢地擡了腿,微一顿足,而后瞅准时机,拔腿就跑。
躲闪不及,姜姀被他撞退了两步。宋衍没顾上追,扶住姜姀,助她站定:“没事吧?”
姜姀摇头,看向那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这人好生奇怪。被人误伤,还像做贼似的匆匆跑了,倒像犯了错事的是他一样。”
“我也不晓得,他怎的忽然从那儿冒了出来。要不我追去看看,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姜姀擡手拦他,“你看啊,方才这人一直低着头,显然是不想我们看见他的脸,我想他突然跑掉,也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被你用石头砸了,那也是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血也止住了,他想跑,就给他跑吧。”
宋衍轻“嗯”一声。
一旁,兰英婶已经把娇娇哄好。这会儿几人也没了继续玩石头的兴致。并且这个游戏,也被小果列入了“再也不玩”的单列。
她可真是吓坏了,谁能想到林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人来。还好是砸到人胳膊上,这要是不小心砸到了头,不得吓死个人。
跟着她娘亲回到屋前的小院,小果在竹靠椅上打了会儿瞌睡。总觉得才刚刚睡去,就听见她娘亲的呼唤:“小果,醒醒,回家了。”
睁眼看看,天还亮着:“娘,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了?”
“你沈阿公说,咱们家对面来了个新邻居。我想趁早回去看看,要碰上,就先招呼一声,也好表示表示咱们家的礼数。”
小果本还瞌睡得发懵,一听这话,倏地清醒过来,噌地一下从竹椅上跳下来:“邻居?是跟大妞他们一样的邻居吗?”
“对,就是这种邻居。只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邻居,家里有没有和你年岁相仿的娃儿。要有的话,到时你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娘,那咱们快快回去吧。”小果欢呼雀跃,拽着她娘亲的袖子要走,活像一支出膛的竹箭,怎么都收不住劲儿。
宋衍顺势将她抱起来,一路飞奔着往山腰走。
到家时,对门的一行工匠堪堪要收工。
地基已经画好,定位的木桩都下到了土里,边上还堆着许多打磨好的木料。连同搭屋顶、墙体的砖瓦,都码成一叠又一叠,在树底下排排放着。
人群中,姜姀一眼就瞅见了眼熟的木匠,上去招呼了声:“阿叔,您也来忙啊。怎么没见着这家的主家呢。”
木匠神秘兮兮地拉过她,带到一旁,轻声说道:“小娘子我也不瞒你。要我说,这主家,来头可鬼。”
姜姀诧异地挑了下眉:“怎么个鬼法?”
“你看啊,一般我们这些木工、砖瓦匠到人家里做工,总要有个主家过来监工的。可这主家,我只在山下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还戴着斗笠和包巾,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都瞧不见脸。便是我们这群人都上来了,他也只稍微交代了两句,就跑得没影了。你看我们这会儿收工要走,都找不到人结今日的工钱。”
心中疑惑更盛,姜姀眨了两下眼:“斗笠?他那斗笠是不是青绿色的皮,帽顶尖尖的,帽檐上还用藤条箍了一圈?”
“小娘子见过这家主家?让我想想,的确是这样。”木匠惊喜地笑,“小娘子何时和这人碰上的?”
“那有阵子了,一个多时辰前。”
木匠手扶长须,咂了两下嘴:“差不多,他来找我们说话,也差不多就是那会儿。”
“那时候他左手臂弯处可有伤?”
“伤?那倒没有。”木匠道,“因为看不见脸,我光盯着他的身体了。我瞧得仔细,他那会儿全身上下都好着。”
看来那人是先到山腰上和一干工匠们交代了事情,后来才摸到了更高的山上去。只怕是在山里探路的时候,听见了宋衍他们玩闹的声音,凑过去想要暗中瞧瞧。却不想他们玩的是扔石子的游戏,所以被误伤。
不过更令人困惑的事摆在跟前。既要选择定居下来,为何还要藏头露脸。
姜姀心中想了许多,其中逃犯、逃兵最有可能,再者就是从徭役场上跑回来的。这年头,山下有名有姓的壮汉,都会被官府拉过去充徭役。
可一旦给人招了去,三年打底不能回家。有些受不住的便会偷逃出去。自己家肯定是不能回了,便只能寻摸到偏僻的山里定居。
但这番思忖下来,亦有逻辑不通之处。
要她是那位主家,从外头逃命回来,肯定会选择往更深的地方住去。以此少和人接触,避免暴露的风险。但这位挑了南北通透,靠山临水的地儿,显然还是在乎居所舒适度的。
甚至请来的匠人不少,搭的也不是泥草房,而是花了大手笔,叫人建起一间砖瓦房。
在这一带,能住上砖瓦房的可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要知道,白淀村里几乎见不到青砖房。临近的,她只在白水村的地主家见过。
可若是有钱人家,拿银钱打发了上门招役的官差就好,压根不用闹得这样麻烦。
心中的疑团越盘越大,姜姀很难继续往下设想。要真是逃回来的穷凶极恶之徒,那他们这家住对门的,可不就危险了。
匆忙别过木匠,姜姀扭头回了自家屋头。
没过多久,家对门安静下来。她从门缝里瞧了瞧,人都已经散了。看来都领到工钱,所以下山去了。
也就是说,方才那主家有来过。只不过她在院内收拾鸡圈,恰巧没碰上。
宋衍刚从屋里烧完水出来,见她紧张兮兮地趴在门缝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你知不知道。”姜姀愁眉不展,“咱们对门的邻居,就是今日被你用石头砸了的那人。”
“还能碰上这种凑巧。怪不得,我说这山里平日里难得见着几个人,要是来建房的邻居,那就说得过去了。”他话音一转,“不过也真是,人还没搬来,我就因为乱扔石子跟他结下了梁子。到时我可得揣两个鸡蛋过去赔礼道歉,要不然咱们两家之间,怕是要留下芥蒂。”
“那都是后话了。”姜姀咬了下牙,“我是怕那位不是什么好人。咱和他面对面住着,会有危险嘞。”
宋衍愣了下:“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因为他跑了,因为他不露脸,还是因为他不说话?”
“都有。”姜姀忧心忡忡,拉开门栓,直到确认过四下里一个人都不剩,这才敢大声说话,“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放心不下。万一是歹人怎么办?”
被她这一提及,宋衍心里忽地也打起鼓来。
他一个被人暗害的能跑到山里躲着,也就意味着,别的和他类似遭遇的也能这么做。她的担忧并非空xue来风。
“要不然这样。”宋衍提议,“这几日你和小果就不要单独出去了。等什么时候,我当面会一会那位主家,咱们再行决断。”
*
翌日一早,山下那帮来做工的匠人们又来了。一群人吭哧吭哧地做活儿,时不时还哼两嘴号歌,给整座山头,嚎得都热闹起来。
姜姀在门边蹲点许久,还是没见到那位神秘莫测的主家:“宋郎君,你说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你说他不出现的时候,是不是也躲在哪儿呢。像昨日那样,指不定现下就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看着他们做工,也悄悄盯着咱们。”
宋衍笑道:“别自己吓自己。昨日那是凑巧,人又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姜姀旋即擡了头,往草屋后面的山壁上瞅了瞅:“那可说不准。你自己不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万一那主家和你一样,呸呸呸,不能说这话。我这屋子才修了没多久,再塌一回,咱可没处搬家。”
两人正开玩笑,号歌声戛然而止。外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寒暄,隐约能分辨出“七日”“工钱”等字眼。
姜姀顿时警觉,重又趴回门边。
那位主家来了。他今日换了身衣裳,却依旧戴着昨日的那顶尖角斗笠。面上系着灰褐色的三角包巾,拢到脖颈后,打了个活结。
宋衍同样挤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朝外头巴望。
起初还好,只当是两人寻常的攀谈,讲的也是与这几日做工相关的事项。直到那人侧过身来,他才瞧出了一点不对劲。
这人的身形,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脑海中电光一闪。
宋衍想起先前在县城那会儿,他曾经遇上过将军府的旧人,与这位主家侧身的模样,瞧着有七八分相像。
那人姓李,名贵生,比他年长几岁,打小就在老将军身侧做仆从。
娶妻生子以后,老将军念在他是府邸里的老人,不仅允了他的妻子到府里当厨娘,还给他的两个孩子都安排进明义堂读书。
起初他还不确定,直到见着他右手微曲,大拇指与食指指尖交叠,做起一张一合的细碎动作。下意识的习惯骗不了人,这是李贵生动脑筋时候时常会做的动作。
也就是说,他没有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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