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苏荆出门看到韩缜等在门口,面对陆闻的死亡,两人都有些别扭。
“我去拿友怀的书稿”
即使经受了兄长他们的死亡,可她听到陆闻快要死了的时候,还是有些茫然和无措,面对陆闻寻死的无力感,与兄长他们突然的死亡不同。
他们只能就这么看着他死去。
“去吧,和他说一说悄悄话”
韩缜看着苏辛猩红的眼睛,心中了然,这是陆闻想要支开苏荆,却还有些怔愣和不真实,明明马上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好”
她步伐轻盈,仿佛很仔细地上的每一块石砖。
进入房间,他便与陆闻对上了视线。
“你来了”
陆闻坐了起来,他身上的衣物已经不是大殿之上那一套了,苏荆为他处理过伤口了。
“我来了,你却病了”
韩缜走过去,坐在床沿,看着他苍白的模样,依旧很不真实。
“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又为什么不吃药”
“友怀,你差我很多很多个解释”
陆闻的脸上一向找不到答案,可现在眼中却多了几分自责。
韩缜不强求答案,看向了陆闻的手指。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疤?”
陆闻缩了缩,想要压在被褥上,不让她看见,最后发现于事无补。
“是我懦弱的逃避一切,昏睡不醒时留下的疤”
韩缜再擡眸看向他,眼中尽是自责。
“你也为我弹奏了许久的高山流水吗?”
只是一个传闻而已,他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把那个以琴声唤醒中毒之人的传闻,奉做解药。
“府上的琴,弦都断了,所以我醒来后,府中一把琴都没有”说着韩缜眼中的泪水决堤,她现在一定十分狼狈。“你认为我要死了,所以笑笑不再叫笑笑,改名冼弦”
她忍不住情绪,按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
“你明知道我讨厌父亲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还是瞒着我,你也想要我讨厌你吗?”
万般情绪,最终是汇成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阿肆…”
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你道什么歉啊。
悲伤的情绪让韩缜呼吸急促起来,说不完整一个字,只能伏着身子缓解。
陆闻凑过去,双手试图替韩缜接着眼泪,轻声诉说着自己的罪状。
“行之和清之我没想到”
“我不该放任行之去见你的”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
“若是我没有利用你身为女将军一职的便利,你便不会受那么多屈辱”
苏荆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悲伤,手中的书稿被握的紧紧的。
韩缜握住陆闻的手,悬起的手被按下。
“别道歉啊”韩缜呼吸缓了过来。
“道歉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了”
韩缜擡头看向陆闻,语气不断充实。
“那样的话,我们不就输了吗”
“那些事情都不是我们的错,是大家错了,是世道错了,是很多人的错,独独不是我们错”
陆闻眼角的泪终于滑落,这是他第二次哭被韩缜擦去眼泪。
“我骗了你,你骗了我,我们扯平了”
“好”
随后两个人聊的就很随心了。
“常胤霖的死,是意外,我没想他死”
“我知道”
“穆丹阳要找的孩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让庚亿做了皇帝,你会不会怪我?”
“庚亿很早就给我写信了,我知道”
“那就好”
苏荆听着两人安静了下来,适时走了进去。
“友怀,你的书稿我拿来了”
韩缜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苏荆强装平静,打趣他们“怎么两个都哭了,这我一个人哪里哄的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是他们三个人最后的相逢时光。
宫殿里的宁南,冲皇帝行了礼,却迟迟没有被应允平身。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
“宁南”
是庚亿的声音。
宁南猛然擡头看去,身着玄色龙袍的人,是庚亿,怎么会是庚亿?
“认不出来我了吗?”
庚亿擡起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视线平齐,看到宁南呆滞的目光,庚亿笑了笑,哦对,他现在叫做穆远,穆庚亿。
“不是写信说想见我了?”
穆远擡起一只手,托着宁南的脸,凑近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的吻,和从前不一样的吻。
穆远松开宁南,看到宁南一副迎合的样子,打趣他。
“如今都是将军了,怎么还是如此纯良的神情?太容易让人入侵了”
宁南看到他脸上玩味的表情,连忙推开了他,意识到穆远的身份,又连忙跪下。
“末将失礼,请陛下恕罪”
宁南不敢擡头,那副玩味的表情,不可能出现在庚亿的脸上,他一定不是庚亿,一定不是…
可眼前的人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你说你喜欢我,可现在都不敢擡头看我”
“你害怕我?”
语气还是从前温柔的语气,可两个人现在有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陛下乃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末将满身业障,身份卑贱,故不敢直视”
不管眼前人是不是庚亿,他们两个人除了君臣,都再无其他关系。
穆远再次向他走近,挑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眸看向自己。
“宁南,你爱庚亿”
穆远这张蛊惑人的脸,再次让宁南卸下防备。
“是……”
“可庚亿恨你”穆远的手滑落到宁南的脖颈,狠狠掐住,将他推倒在地“恨不得你马上消失”
宁南瞳孔一震,脑中轰然空白,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里,尽是厌恶。
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爱人,说恨他。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即使发现庚亿是皇帝,他也想好了退而远之,不会打扰他,替他守好边关,可是为什么?
接下来庚亿的一字一句,掀翻了曾经的一切。
“我不喜欢男人”
“从来都不喜欢,是我父亲为了钱财将我卖进青楼做了小倌,沦为那些人手中的玩物”
“韩缜把我留在你身边,教我读书习武,带我来都城,让我有机会能够做陆闻的学生,坐上皇位”
他强烈的恨意通过手上的力度传递过来,宁南感觉到空气的稀薄,他说不出话来。
“这全都仰仗你的一句喜欢”
宁南眼角的泪水滑进鬓发,吃力的擡起手,想要碰一碰庚亿的脸。
‘原来,我的喜欢,一直以来,都让你那么痛苦’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时,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消失,大量的空气传进身体,下一瞬又被一个温热的吻夺走。
‘为什么?厌恶我,又要吻我’
这个吻和从前一样,温柔又缠绵。
只是宁南的呼吸比以往更乱。
他再次看到穆远的脸,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张美丽的脸上没了从前让他不自在的阿谀奉承,原来那是虚伪吗。
‘为什么,快要死掉的是我,你却是那样痛苦的神情?’
穆远伏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恢复平静,心脏不停的作响。
“宁南,我讨厌男人”
“可你为何如此好啊”
听到庚亿的声音有些哭腔,他习惯性的道歉。
“对不起”
想要搂紧庚亿的手,停顿在空中,又落了下去。
“我以后,会离你远远的”
“郴关缺人去守,凛城和缗哂契族还未结束,我会替你守好边境,所以我还不能因为你讨厌我,就去死”
穆远将宁南留在宫中好几日,等到宁南去到世子府时,陆闻已经去世了。
都城又下雪了。
韩缜就坐在院中,白雪茫茫一片,身上落了积雪,肩膀和衣摆都已经湿了,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啊。
她怀里紧紧抱着陆闻的琴,断了的琴弦缠绕在她的手上,勾勒出血痕。
宁南走过去,陪她一起蹲下来。
“小姐,我回来了”
他拂去韩缜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雪,将自己的大氅解开披到韩缜身上。其实他比韩缜好不到哪里去,唇色发白,眼睛红肿,神色黯然。
“宁南…”
“你恨吗?”韩缜拽紧了琴弦,手上的血痕又深了许多。
宁南替她系好,也坐了下来。
“在那个你下定决心杀人的时刻,你恨脆弱的我吗?”韩缜声音平静,却因为恨意抖着。
“恨可恶的敌人吗?”
“我也一样的,我恨自己,恨不得剖开自己,挫骨扬灰”
在宫中这几日,庚亿讲了许多韩缜是驯服他的手段,庚亿说韩缜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成为手中听话的一把刀。
恨吗,他不觉得。
自己如今的杀伐果断,忠心赤胆,就连他曾经的爱人,都是韩缜精心打造。庚亿是韩缜故意塞给他,制衡他的手段,可他依旧觉得韩缜带给他的好处比这些利用多得多。
可恨,也不是没有过,在他因为韩缜痛苦的时候,因为庚亿痛苦的时候。
“我也恨的”他大概明白了,庚亿为何那般痛苦。
韩缜沉默的听着诉状。
可宁南只是伸手去解下缠绕在她手上的琴弦,发现已经嵌在皮肤中后,小心翼翼,一边解释,一边拨弄。
“可四小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无论你对我是有多少算计,多少利用,可都不能磨灭那些好是真的这一事实”
“正因为那些算计和利用,我才会完全的站在你的角度,去看这个广阔的世界”
“而且四小姐比起朝堂上其他人狠毒的算计,已经是给了我相当大的自由”
“将军”
韩缜擡眸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叫自己。
宁南垂着眸,认真替她解下最后的琴弦。
“如果我不再叫你四小姐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减少一些这个身份带来的痛苦?”
“但你不要,对吧?”宁南举起解下来的琴弦给她看,随后又扔在一旁。
“这就当做惩罚吧”
宁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俯身伸出胳膊,要韩缜扶着他起来。
“我们回郴关城吧,打缗哂契族来发泄怎么样?他们投了降书,却还是在凛城投放奸细,我们得还回去”
韩缜看着他斗志满满的样子,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起身,却还是酿跄了一下。
“小心”
韩缜摇了摇头。
他们还是回了郴关城,将陆闻火化之后,带着他回到了他的故乡。
悲痛之后,还是要马不停蹄的往前走,这是韩缜在母亲身上学到的事情,祁愈告诉她,大人是不可以一直一直悲伤的,活着的人还需要自己好好生活。
所以她的悲痛不能太久,不能让别人看到。
常胤霖他们的死亡,压在陆闻的心头,挥之不去。韩缜明白他,理解他,因为她也想死去。天下太平,父亲的遗愿完成了,皇帝死了,大仇得报。
本是皆大欢喜的时候,可曾陪自己赏花喝酒的人都不在了,明日的奔头,又是什么呢。
在回郴关城之前,她去找了一趟金丞相。
“丞相”
金晓于扶起她行礼的手。
“我已不是丞相了,四小姐不必如此”
“您是长辈,礼不可废”
韩缜将手侧放在石桌上的食盒打开,推了过去。
“这是酒酿圆子,听闻都城里冬至都是要吃这个的”
金晓于眼睛一亮,凑近了,挥着手送来酒酿圆子的香气,随后发出满意的声音。
“四小姐这酒酿圆子是自己做的吗?和霖儿的手艺可以一比”
说着便端出来品尝,不一会儿便夸赞道。
“嗯,很好吃”
“友怀说,常大人的酒酿圆子做的十分好吃,曾给他写过配方,眼看着冬至了,斗胆一试”
金丞相将碗放下,朝韩缜拱手。
“四小姐有心了,与霖儿做的味道确实很像”
韩缜颔首。
“您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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