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天魔
没有半分犹疑,沈若芙直直带着众人一路顺畅地来到小花园的一处树下,就此停住。
对方曾在这里于无数个春夏秋冬悉心教导过自己幻术,想到这里,她仰面望着满枝繁叶,心绪复杂。
按常理而言,担负“特意制造出大型幻境蒙蔽住整个城镇”这一剧情的必定是反派角色预定。
然而面对这位仅仅相处数月的娘亲,她却并不愿意将这种猜测放在对方身上。
触景生出的伤春悲秋被打断。
循着她的目光朝斜上方望去,发现没有什么稀奇,宣珮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若芙喃喃自语:“大型幻境的建立需要以一个场景为核心,她定然会选择这里,只需将伫立在这里的树木连根砍掉,就可以破除幻境了。”
说是如此,拔出的利剑横在粗壮的树干边缘,五指捏紧剑柄,迟迟未曾下手。
苏之瑶看不下去她的迟疑,小刀出现在手中的同时扭头看向宣珮,以征询意见的口吻问道:“现在破除幻境会不会太早了,沈夫人的任务又该如何是好?”
她有预感这会是对方布置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再者——
谢千砚淡淡道:“还有,我看你对那块千枚岩似乎很是喜爱。”
语罢漫不经心地偏过半边侧脸,不欲同前者对上视线,即便沐浴在敌视的目光下仍旧恍若未觉般稳如泰山。
前者兴许并非难题。
宣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边上不在状态的沈若芙,动了动唇瓣。
而此时,远处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距离众人仅有一丈的地方,四道影子投在了地面上,同另一边的四面光影交相辉映。
对上沈夫人探究的目光,沈若芙蓦然一惊,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嗫嚅着说道:“娘......”
宣珮则是擡起手,语调铿锵有力:“夫人,我找到那个人了。”
被指到的沈若芙不解事情发展走向,也跟着指了指自己,懵道:“我?”
陪伴着经历过几近此前所有的谢千砚眉眼冷冷,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多么意外,苏之瑶的表情同沈夫人一致,神色变化几瞬,最终定格在明悟。
不知为何,朝姬忽然叹道:“你早该相信我的。”
置若罔闻,早有的怀疑得到验证,沈夫人沉下脸看着她,眼神发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个字彻底打碎所有幻想。
“血炼池。”
本意是隐约察觉到些端倪后的试探,没成想还诈出了一些新的线索。
只见沈夫人低下头,略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软肉中,鲜血蜿蜒而下,打落到草尖。
良久,平静的声线再度响起,其中隐含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血炼池分为母蛊与子蛊两环,母蛊即为池基,是供给整个池子能量的能源体。”
“而子蛊被下在离光河中,只要饮下过离光河中的水,体内就会被栽下子蛊,避无可避,除去一人。”
“酒后吐真言”的则对所有酒品糟糕的醉鬼有效,她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夜晚——
端着醒酒汤来到郎君房中,开门的刹那与服侍好的侍妾擦肩而过,沈夫人一眼望见桌案上空空如也的酒盅,据传三滴可醉的罗浮春此刻分毫不剩。
她叹了口气,迎上沈真君醉醺醺的目光,正准备收拾残局,就听他嘴中不住喃喃着什么,说着激动地还大力挥了下掌,把桌面拍得震天响。
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表现。
起疑与追问致使了一接下来足足数天的恍惚,确认沈真君对那日所言并无记忆,沈夫人开始着手意图改变这一切。
在旁,沈若芙听得眼皮一跳,对自己的特殊身份有了不妙的猜想:“娘,我不会是那个母蛊吧?”
宣珮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一点:“不出意外,似乎是的。”
她也是根据仅有的一些对血炼池的认知推断出来的,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此前青阳城中江老师被五花大绑束缚于茧,吴坢村里幽魄尊者滴血入灵器,如若两者皆为为血炼池提供能源的能量体,那么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具有特殊体质。
前者因为修为弱并且不服管教所以就只能被绑着,后者因为修为高所以用含有本人修为的一滴心头精血效果也是一样。
而沈若芙也是特殊体质,从未出过沈府兴许就是因为母蛊只能待在池基,唇色浅淡天生病弱也是因为体内寄生蛊虫,被源源不断地攥去了精气。
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不好说。
沈夫人也颔首,沉声道:“我骗了你们。”
什么裹挟生气的活蛊,分明就是吸取了全镇民众身上生气的的母蛊。
自始至终,不论是制造大型幻境不断循环,还是假借选拔名义召集一群能人异士,目的都只有找出母蛊。
而寻见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既然一切能量来自于它,那么消灭掉母蛊也就意味着事情得到了解决。
沈若芙很快想到了这一层,不乏绝望地问道:“所以现在,是要杀掉我吗?”
无言半晌,沈夫人迈步走来温柔地抱住她,神情难得柔软,不复平日催人修习时的严厉模样,纤纤玉手环过如云鬓发,轻轻地拍着沈若芙的发旋。
“怎么可能,”她轻声道,“会有办法的。”
请笔仙那晚墙面的字迹历历在目,宣珮脑中不由闪过一个人选。
砰——砰——
视线随着声源一转,远远看到一个形状诡异的庞然大物,临近了才发现是两手扛床的贺知雪,江乐水就躺在床上,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看到这幅堪称诡异的和谐友爱场景,她本就狰狞的神情中添上一丝疑惑,脚步一顿。
宣珮嘴角一抽,随即上前同贺知雪解释状况,朝姬也步来觑了眼床上之人,并不感到意外:“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她表现的自在轻松,亲眼看到江老师喷火的贺知雪却是难免焦心,也不管那可能存在的同盟关系,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即便是被质问,朝姬唇边魅惑的笑容不改:“什么也没做。”
“准确来说,我是在帮她,”她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这孩子是个半妖。”
妖族对彼此的血脉感受最为清晰,打从一开始,他们的伪装在朝姬眼中漏洞百出。
半妖之所以在修真界和妖界两面不讨好,就是因为其血脉的特殊性。
属于妖族的那部分血液中蕴含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会遏制另一部分人族血脉的运用,但又因为妖族血脉的启用需要打开被束缚的锁结,于是最终导致如此结果。
打开锁结需要满足的条件也很难办。
首先,体内那一半属于妖族的血脉需要纯净且强大,其次,需要一个修为高超的大妖帮忙给体内输送妖力以冲破锁结。
前者已然困难,毕竟血脉力量强大的大妖家族都有相当严厉的祖训,规定不能同人类通婚并且诞下子女。
后者更是难以实现,身世卑微的半妖一般在两界中颠沛流离,哪有这种机遇结识神出鬼没的大妖,甚至是让对方出手帮忙。
所以说世上甚少有半妖解开锁结使用那股属于妖族血脉的力量,更别说逆风翻盘。
沉浸在科普中久久无法自拔,宣珮顺着转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那日朝姬揩了下江乐水脸的动作八成就是在输入妖力,现在江乐水的生病发烧就是锁结解开,妖力恢复的反应。
“反应这么激烈,体内血脉一定很强。”
朝姬思忖着说道,思及某种可能性,不觉眯了眯眼:“说不定是……”
另一道熟悉的声线插入其中,透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江乐水方才悠悠转醒,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些未褪的红晕,在旁静静听了一会儿,冷静问出疑问:“该怎么知道我的血脉,并且使用那种力量?”
“只能通过平时的表现推测你的血脉是什么。”
朝姬笑了笑:”至于第二个问题——遇到足以威胁生命的危机时,你便能够发挥出来。”
其他的她也不是很清楚了。毕竟成功激活血脉的半妖样本太少,她又不是其中之一,对此并不关注。
对于前一个疑惑的答案,贺知雪提供了一条有效线索。
惊呼一声,她道:“你在睡着的时候喷火了,所以合理推测——”
宣珮接下,笃定道:“你是小火龙。”
“......”
“上吧!”她振臂一呼挥斥方遒,颇有扔出精灵球的气势,“给我烧死母蛊!”
江乐水应声倒下了。
“?”
呼喊几声不得回应,才知是高烧卷土重来,不过几瞬,又是扑通一声。
朝姬搂住猝然晕厥的女人,蹙眉唤道:“妙仪。”
沈夫人的修为本就不够支撑一个足足覆盖整个城镇的大型幻阵的数日运行,若不是朝姬修为高强,又是擅长制造幻境的狐族,她怕是连支开一个幻境都做不到。
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力竭晕倒不足为奇。
只是支撑幻境的法术在失去神智前下意识地收回,这也就意味着——
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宣珮似有所感地擡起头。
鸟飞树动,并无特别,除去湛蓝如洗的天幕如同碎落的明镜,一片片化作光点消散于其后显现出的幽黑之中。
再度望去已是红霞满天,殷红似血刺眼无比,斜空夕岚映于眼底,还有周遭有别寻常的精心布置,沈若芙晃了晃神。一阵恍惚。
循环彻底破碎,第三日终于到来。
而这一天,本该是她的及笄礼才对。
与景色变换相对应的是记忆的恢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沈真君拉下脸来,化不开的阴翳凝结在眼底。
放出灵识感应到罪魁祸首的位置,不过三息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贱人!”
看也不看周围都有何人,他在怒骂的瞬间擡手欲打,扬起的掌风呼啸凌厉,只不过手挥到中途就被截住。
钳住他的手腕迫使其动弹不得,朝姬唇边仍旧挂有弧度,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神情充溢可怖的冷意。
“朝姬,”沈真君看出她站在沈夫人那一边,被背叛的愤怒使得怒火一瞬达到了巅峰,他怒极反笑,拔剑指向她,“你也要同我作对吗?像你这种空有美色的弱女子,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
“再说一遍,谁能被谁一根手指头捏死?”
朝姬状似温和地复述了一遍他所说的话,这些日按捺的威压悉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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