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庚余
扶月楼是一座极高的赏景台，晚上的时候，从上往下看，能俯瞰瀛洲万家仙民家家点灯的盛景，灯火如星，辉煌通明，汇成一片灯海，极为绚丽漂亮。从下往上看，又能看见深蓝的天幕上挂着明亮皓大的圆月，清辉照落，如同糖霜披地，以及漫天的璀璨星辰。
祈音没有老老实实待在楼台上，而是坐在最高的屋檐顶上，手中一杯酒，旁边放着两个碧玉酒壶。
“你来得早了。”北昊坐在他身边道。
“是你来迟了。”祈音道。
他擡了擡手边的酒壶，道：“喝吗。”
北昊手中凝出一个酒杯，倒酒，抿了一口，道：“味道不错。是什么酒。”
祈音看着他，道：“忘尘酒。”
北昊脸色骤变，连忙要将喝下的酒逼出来，祈音看着他慌忙的样子，按住了他，碧青的瞳眸盯着他道：“喝了就喝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祈音！”北昊甩开他的手，平时冷淡的眸子难得起了怒气，“一点都不好！你凭什么让我忘记！我不愿意！我一点都不愿意！”
“为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更不可以轻易帮我做决定。”北昊点上自己的心脉，看起来哪怕要自断心脉，也不愿意让忘尘酒继续在体内作用。
祈音一惊，道：“你疯了，我骗你的。这不是忘尘酒，是摘星曲，只是味道一样，没有别的作用。”
北昊一滞，双眸湿润地望着他，道：“你说真的？”
祈音喉头微涩，道：“真的。真的。”
虽然北昊没再像刚才那样焦急自伤，但还是把体内的酒逼了出来。
两方进入了一段很长的沉默。
北昊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某处，神色很冷，浑身都冒着冷气。祈音坐在旁边，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祈音试着打破这窒息的沉默。
“原本只是想和你一起看星星。现在已经不想看了。”
祈音：“……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在九重天不是天天看吗。”
“在九重天，只是一个人看，没有两个人看有意思。不过，现在也懂了，如果另一个人不愿意的话，两个人看也是没有意思的。”北昊淡淡道，“是我强求了。”
祈音手指动了动，道：“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这样的。”
北昊垂下眸，低低地“嗯”了一声，祈音怀疑他是不是在偷偷哭，心里有些莫名忐忑。
“其实，星星还是挺好看的。”祈音心里叹息一声。
“不必看了。”北昊擡起眸，漆黑的眼睛里沉沉，好像无尽的深渊，他手中化出一个灯笼，道，“这个送你。”
灯笼是一个木灯笼，是用极为特殊珍贵的神檀木镂空雕刻而成的，十分精美，上面雕刻的图案是星月变幻下的成片音铃花树，树下有一美人侧坐的身影，只有侧脸，但也能看出这人是谁。
而灯笼中摇曳发光的是北昊的本命紫心金焰。
祈音接过来，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灯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灯可做观赏，可做护主法宝，也可拿来攻击。都随你。如果你不想要，也可以丢掉。”
祈音握着灯笼提手，觉得手指有些烫，不由得紧了紧，他道：“你炼好的金不换呢。”
“不想给你了。”
祈音擡眸看他，道：“什么意思。”
“我想，”北昊转过头看他，正好背着月光，令祈音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和眼中的情绪，只能听到他清冷微沉的声音，“让你不吃药，也能再次爱上我。”
“不可能。”祈音蹙眉道。
“如果做不到，就算了。”
“如果做不到，你就放弃了？”
“嗯。”直到他死，就会放弃了吧。
祈音一怔，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
“阿音，我喜欢你。你呢？”北昊望着天上的皓月，低声道。
祈音看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描摹上一层薄薄的幻纱，祈音突然想起九方陶陶曾经给北昊的评价——冷峻如霜，郎艳独绝。
他也同北昊一样，望向月亮道：“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你说吧。”
“我不喜欢你。”
北昊无声笑了笑，唇角带着淡淡的自嘲，他道：“知道了。”
“明日庚余就来了，你记得隐匿自己的气息。”北昊道，“早些回去歇息吧。”
“星星……不看了？”祈音道。
“不看了。”北昊摇头，扯了扯唇，“你也不喜欢不是吗。”
祈音倒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再多说几句，可能会错过什么。
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昊起身，摸了摸他的头顶道：“走吧。”
祈音：“哦。”
翌日，庚余一早便来了瀛洲，三清维之和九方陶陶及其他瀛洲的事务神官皆出去迎接，并陪着庚余去例行检查轮回盘。
祈音和北昊还是那一副平凡的样貌，平凡的衣着，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站在众多仙民的中间，用崇敬爱戴的目光对着经过的庚余父神迎来送往。
祈音垂眸，站在离轮回盘几十里的地方，等着庚余等人出来。
庚余开始检查后，他的神息漫延了出来，笼罩了整个瀛洲，众人皆敬畏地跪下，祈音也跟着跪下伏地。
而在庚余神息接触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瞳忽地颤了颤，紧接着他的骨头开始微微发颤。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那个在鬼帝令中熟悉的气息，是、是庚余的气息！
鬼帝令中怎么会有庚余的气息？！他有些惊疑不定，忍不住想擡起头来，脑袋上却忽然复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脑中传来北昊沉稳的声音。
“不要擡头，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此时的庚余，仍是强大的、受众生膜拜的神祖庚余，哪怕仅仅是看他一眼，都会被他察觉到。
祈音眼睛微微睁大，难道北昊早就对庚余有所怀疑？
庚余，开天辟地的第一神，为了六界众生呕心沥血的父神，众生敬仰、心怀苍生的神祖至尊，温和慈爱的师长……怎么会？
许久，庚余终于检查完轮回盘，便把笼罩在轮回盘上的神识收了回去，之后又与三清维之等人聊了几句，才在众仙不舍的目光中离去。
祈音站在原地，等着众人散去，又等到三清维之过来。
三清维之道：“明日我便可用轮回盘送你们回十万年后。”
祈音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神情这么凝重。”三清维之笑问道。
北昊道：“没事，他是想到了十万年后那边的情况。”
三清维之也跟着神情严肃了下来，道：“你们回去，要多加小心。”
祈音知道北昊的意思，不要让三清维之知道庚余的事情，以防节外生枝，影响三清维之的命轨因果，所以他也没多说，道：“好。”
“尊上！尊上，发生大事了！”一个仙童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什么事？”三清维之疑惑道。
“方外来信，金垣峡蜃龙一族被灭，您的好友子书稷陨落了！”
“什么！”三清维之神色一震，道，“是谁传来的信？”
仙童赶忙把传来的讯信拿给三清维之看，是金垣峡附近的青龙一族传来的信。
祈音和北昊对视一眼，祈音知道三清维之向来交友甚广，却没想到他还有蜃龙一族的好友，而且……也姓子书。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处理，你们自便。”三清维之神色阴郁，难掩痛心，沉凝急促道。
“没事，你赶紧去吧，小心。”祈音在最后两个字沉了沉。
三清维之与他对视一眼，明白他的顾虑，点了点头，便同仙童一起走了。
“子书湛与仙童口中的子书稷有关系吗？当初臧胥分神为何会出现在子书湛的小世界？”祈音低喃道。
“如今只有我们早些回去，才能知晓了。”北昊道。
“嗯。”
天光刚亮不久，祈音和北昊就来到三清维之的住处等着，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三清维之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惊了一惊，道：“你们怎么这么早？”
“你彻夜未归？”祈音问。
三清维之摇了摇头，道：“金垣峡并不近，我来回走一趟需得好一阵时间。”
“情况如何？”
三清维之请他们到会客厅坐下，令人上了点热茶和糕点，沉吟了半晌道：“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
“我用回溯咒看了一遍，发现蜃龙一族确实和某个人大战了一场，现场也十分惨烈，遗留了不少神血，但却不见他们的尸身。”
“通知我的青龙大概是看了现场，又联系不上蜃龙，也到处找不到他们，所以才以为蜃龙一族被灭门了。”
“某个人是谁？”祈音问。
“我看不清。”三清维之摇头，“他的神力远在我之上，所以他只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声息，我便无法用回溯咒看清他。”
祈音的心沉了沉，实力远在三清维之之上的人能有几个……庚余就是其中一个。
“但我找到了一颗蜃龙蛋。他被隐藏在极隐秘的地方，被层层结界隐藏保护着，我若不是与阿稷有所约定，也不可能找到这颗蛋。”
三清维之将蛋从空间里释放了出来，祈音抚上这颗蛋，发现胎心有些缓慢，他蹙了蹙眉，道：“他先天不足。”
“是，所以一定要小心养护，也不知道有没有希望将他孵出来。”三清维之忧心道，“这是阿稷留下的独子，我必定是要帮他收养的。”
“他有名字吗？”北昊问。
“有。”三清维之道，“他的爹娘很早就给他取了名字，就叫子书湛。”
三清维之擡眸，就看见两人的神情有异，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祈音摇头。
三清维之微微颔首，知晓大概可能是不方便他知道的事情。他思忖片刻，又道：“蜃龙一族繁衍极难，所以每一代的子代都会很少，因而他们形成了给每一个子代都留下传承印记的传统。在传承印记里，记录着历代蜃龙所有的传承记忆和历史。”
“待到子代蜃龙成年后，就可以打开自己的传承印记，找到自家族群的群体记忆和历史留承。”
“且这个传承印记只有他们能够打开，其他人是不能打开的。”
“这个秘密极为特殊，一般不了解蜃龙的很难知道。”
“那你……”祈音顿了顿，突然明白三清维之为何要告诉他们这个秘密了。
果然，三清维之的下一句就把暗示明朗了，他道：“等到子书湛长大成年后，我就可以从他的传承印记里知晓蜃龙一族消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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