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幸好旁边是个小矮坡,只是摔得疼。纪淙哲感觉刚刚摔下来的那一瞬,真是跟见了鬼一样魂都飞出去了,到现在心口还在砰砰跳。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又抹了把脸,察觉手心可能擦到什么,火辣辣地疼。等他拿回旁边掉落的手电筒准备站起身时,一条腿的膝盖更疼,他缓了好一会才能继续走路,幸好篮子没被他压扁,只是饭盒里的饭撒出了大半盒。
距离马兰坡没剩多少路了,他也不打算回去,要不然今天的茶叶就得泡汤,于是他只得装好饭盒继续往前走。
天亮到了马兰坡,裤子被泥水弄的又脏又湿,大概粘到膝盖上破损的皮肤,就跟粘了辣椒水似的,他卷起裤腿低头一看,果然伤了一大片,还出血了,皮肉黏糊糊地粘成一块。
但现在没法处理伤口,只能等采完茶叶回家后再说。
雨天采茶就是头疼,到处都是潮湿,半天下来,手都被茶树上的水珠给泡僵了,十根手指头上全是皱巴巴的纹路。
采的时间久了,膝盖也麻木地没痛觉了,这倒是好事。
不过还是有令纪淙哲郁闷的,那就是早上打翻的饭盒,凉了不说,里面还渗了点水进去,直接成蛋炒泡饭了。
纪淙哲中午吃的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幸好多带了只篮子,虽然另外只篮子装的不多,但今天采的加起来也有十一二斤了。
回到家天又暗了,别人都说天亮干活,天黑回家,他现在是天黑出门,天黑归家。而林臻的作息更是乱七八糟。
于是早上他出门,林臻炒茶,晚上回家,林臻还在炒茶。
纪淙哲把湿乎乎的斗笠和蓑衣挂在门口,进屋先看了眼簸箕里的茶青,转眼工夫,只剩下巴掌大一点了。
“嚯,你炒得真快,二十斤茶青一下就被你炒完了,你几点起床的?”
林臻边炒茶边回答他的话“中午十一点。”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好家伙,敢情他又炒了八个小时。
纪淙哲脱下脏衣服打算洗个澡,林臻在屋里炒茶,他也只能摆只洗脚盆在后边洗了。
痛觉神经有时候就是这么蛋疼,当你非常忙碌这一件事,采茶或赶路,它就会暂时麻痹。等到人一松懈,不行了,完蛋了,裤子脱下的一刹那,疼的纪淙哲差点呲牙咧嘴,仔细一看,皮肉与布料都粘在一起了,他只得咬着牙一把撕开。
受伤这事,他不想让林臻知道,用脚趾头想,林臻知道后,绝对让他在家静养。那今年的经济可真是泡汤了,让林臻一个人又采茶又炒茶还要去镇上卖茶,哪顾得过来。
纪淙哲洗完澡后,快速去楼上抹了点先前严岑送他的红花油,接着换好裤子下楼烧晚饭。
过了今晚,凌晨两点不到林臻就得出门去双彩镇了,所以纪淙哲晚饭打算烧点别的,方便林臻出门前吃,也方便自己带上山。
想起之前买了面粉,他就把面粉倒出来一些在脸盆里,又问隔壁杨大娘借了根擀面杖。
林臻问“晚上是做面条吗?”
“不做面条,做个饼吃吃。”
“你会做饼吗?”
纪淙哲把清水掺了些进脸盆里,用筷子搅拌开“不会做可以学嘛,刚问过杨大娘了,她说简单得很。”
林臻其实挺想看纪淙哲做饼,奈何手里太忙,只得作罢。
“你跟严岑今晚约了没?他家这两天有没有采茶叶?”
林臻说“中午我去过他家了,跟他约好晚上村口碰面。”
“那就行。”纪淙哲见面粉搅拌得差不多了,就切了些葱花撒进里头,接着两只手伸进脸盆里开始用力揉面团,直到面团被揉得光滑不粘手后,他再揪出一小块放到砧板上又继续揉成一个小圆团。
砧板上撒层薄薄的面粉,这样擀的时候就不会粘,把小圆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用擀面杖一擀,直至薄薄的一层饼。
没想到这一坨面团居然擀出了二十来张薄饼,纪淙哲感觉都够他俩吃好几顿了。
他灶膛内塞了几根柴瓣,用松毛点了,等到柴瓣火势起来后,去洗了把手开始摊饼。
他先在发热的铁锅里少少地抹了些猪油,又用锅铲把还未完全融化的猪油往四周涂抹均匀。
接着放下锅铲把擀好的面饼贴到铁锅两边,一只圆形铁锅,完全可以贴得下四五张饼。
纪淙哲琢磨不好要贴几分钟饼才能熟,怕时间短了吃一嘴粉,又怕时间长了全焦了,就只能沾点水泼洒到面饼上。
觉得差不多时,再翻个面继续。
不一会儿,屋子里全是葱油的香味,纪淙哲用锅铲铲出一块饼放在蒸架上,撕下一块尝了尝,顿时两眼放光。
也算是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到面食了,一块普普通通的饼都能吃出新奇感。
面饼摊的松软,葱油促进唾液分泌,加上热气腾腾刚出炉,好吃的停不下来,纪淙哲掰了一大块走过去拿给林臻。
林臻手上忙,只能就着纪淙哲手里的饼咬一口,他中午到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一口香浓的葱油饼下去,感觉人都精神了。
“好吃。”林臻把纪淙哲手里的半块饼一下吃光了,还意犹未尽。
“你先炒着,我把剩下的饼给摊了。”
纪淙哲接着回去摊饼。
原本以为二十来张饼够他们吃几顿,结果他俩一顿就干掉了十来张。
吃完后,纪淙哲把剩下的饼放在锅里保温,方便林臻出门的时候吃着还温热。
林臻今晚也不睡,他炒完茶叶吃过饼就要出门去了,在临走前上了一趟楼,对着白天采一天茶,累的迷迷糊糊的纪淙哲说了
“我要去镇上了。”
“哦……”纪淙哲条件反射想睁开眼看他,然而也不知道是睡梦里还是真的睁开眼睛了,眼前就是林臻模糊的重影。
“那你跟严岑汇合。”
“嗯好。”
纪淙哲又睡过去了,接着感觉没睡一会,就被闹钟吵醒,新的一天,忙碌的生活又开始了。
就这样起早摸黑,绷着神经埋头苦干。时间过去了一周,接下来再辛苦一周,今年的采茶季彻底结束。
林臻那天回来后告诉他,今年茶叶的质量不错,价格并没有比早春时候的乌牛早茶低多少,炒制后的干茶也有四块钱一斤,林臻差不多每天平均下来能炒个八斤左右,所以短短一周时间,他们已经卖了两百多块钱。
有钱了俩人都高兴,只是高兴背后的代价就是日渐消瘦的身体和眼睛
然而现在实在是太忙了,就算有钱了也没时间好好犒劳自己,只能等着忙完后再买点好菜好肉了。
他们自家的茶树采完了,就得上隔壁两家的茶地,陈虎抽空陪着纪淙哲一道上山给他指路,幸好他家茶地跟杨大爷家的挨着,省去了不少时间。
等到第二周的最后一天,纪淙哲结束采茶,而林臻在今天晚上去过茶市,也彻底收工。
所以在凌晨的时候纪淙哲也跟着他一块出门了,他俩准备在卖完茶叶后,到集市上买点物资。
严岑早在几天前就不去双彩镇了,他家的茶叶全卖光了,所以这些天林臻都是独自赶路。
今天有了纪淙哲陪着,他明显很高兴,一路上连话都说了不少。
“我打算把这周卖茶的一半钱给杨大爷和陈虎他们,这周能赚钱全靠他们地里的茶叶。”
纪淙哲点头赞同“我没意见,这钱该给他们。”
林臻又说道“另外买包桂圆干,送给那个木匠老师傅。”
纪淙哲咧着嘴笑“你看着办,你决定就好,不用跟我说。“
林臻深深看着他,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我暂时想不到,要不,咱们早上在镇上吃早饭吧?”
“好。”林臻满眼笑意。
纪淙哲跟林臻来到茶市门口,一如既往,门还没开就挤满了人,他俩又在中间被挤成豆腐干。
林臻略微侧头问身后的纪淙哲“要不你先去包子铺等我吧?”
“哎没事,一个人去那吃多无聊,反正也不差那么点时间。”
“你要不要靠着我休息会?”
纪淙哲严重睡眠不足,这会站的时间久了,确实有点打盹,他闭上眼,把额头抵在了林臻的后背上。
又继续站了大半个钟头,茶市终于开门了,纪淙哲在这一秒见证了林臻巨大的变化,记得三月初第一次跟林臻来茶市,他还扭扭捏捏不愿沦为跟这些横冲直撞的人一样。
而这一刻,纪淙哲甚至还靠在他的后背,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感觉额头蓦地一空,林臻跟闪现似的,消失在了茫茫人潮里。
等到林臻卖完茶叶出来,纪淙哲都还有些怔愣在原地。
他讷讷地看着林臻,要不是这张脸依旧清冷矜傲,说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也不为过。
纪淙哲惊叹“林臻,你开挂了吧?我简直都不敢相信刚窜得跟野猪一样的人是你。”
林臻窘道“没办法,要是晚进去,又得继续在里面挤半天,而且茶商收的差不多了,就会压价。”
他说完,掏了掏口袋,摸出几张纸币给纪淙哲看“今天卖了三十五,走吧,我们去吃早饭。”
纪淙哲看了眼钱,又看着林臻灿若星辰的眼睛,这一瞬间,他觉得,日子在越变越好。
有米有油还有钱,有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更有一个人和他共患难进退。
天蒙蒙亮,包子铺前就站了不少跟他们一样卖完茶吃早饭的人,煤炉上的蒸笼一屉屉叠得半人高,弥漫的热气消散了清晨的凉意。
铺子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麻利地将面条擀成长条,两只手拽着两头轻轻一扭丢进油锅里炸,一边招呼林臻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
屋子里头坐满人了,他俩就在外面找了张矮桌,问老板要了两根油条和两碗咸豆浆,纪淙哲还要了一屉小笼包,林臻拿着小碟子去里边倒了点醋。
没一会儿,老板就给他们准备豆浆了,两只高脚腕里倒点酱油,撒些葱花,拎起长勺往大桶子里乳白色的豆浆舀满,一碗一勺,立即把酱油冲散,跟豆浆均匀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边的小笼包每一只都是又小又胖,表皮面粉裹得多,在高温下蒸熟后迅速膨胀,咬一口有面粉的松香又有掺了葱花的肉香,连醋都不用沾,丝毫不腻。
一屉小笼包八只,豆浆还没喝完,俩人又叫了一屉,这顿早饭吃得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凌晨出门急,忘记带事先写好的清单,林臻只能一边逛一边回想。
“红薯土豆的种子,再买点咸鱼干猪肉,还有西瓜苗……”
“还有瓦罐!“纪淙哲提醒。
“哦,对,瓦罐。”
纪淙哲又问“买红薯土豆种子干嘛?”
林臻“反正地里能种,那就什么都种一点吧,而且红薯和土豆我们上山的时候也好带。”
他们还是去了之前卖笋时隔壁的摊主那,摊主还关心问了句,之前送他们的油菜花长得好不好。
这次摊主又送了他们一些玉米种。
他们买好了种子,全都放进袋子里,又去旁边干货摊位买了几根又长又大的咸鱼,至于为什么买咸鱼,主要还是因为高山村离双彩镇太远,新鲜的荤菜几乎很难见,所以得多备一点。
纪淙哲见摊位上的香菇干品相不错,捏起一只放鼻前嗅了嗅,香气浓郁,于是又买了些香菇干。
虽说现在是四月份,但镇上有几家铺子还是有卖冬天的一些衣服,只是少且价格又贵。
这边人几乎都是自己买布料找人裁,又或者买些便宜的毛线团自己回家织。
一件铺子里售卖的冬天毛线衫价格,用毛线球都可以织四五件毛线衫和两双毛线鞋了。纪淙哲和林臻虽不会打毛衣,但还是犹豫了,于是买衣服这事改天再说,反正现在还早。
“哦对,我差点忘记买一样东西。”临走时,纪淙哲一拍脑袋,又往街道两边四处寻。
“买什么?”林臻见他左右乱逛,好奇问。
“给你买护手霜。”
纪淙哲从街头到街尾逛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家杂货店里找到了,他问老板有没有擦手用的。
老板从柜台下取出一只透明塑料壳包装的小玩意,五角钱一支。
顶端又细又长,底部一个大肚子塑料球,里面是透明液体。
“甘油。”老板说“卡塞露,便秘的时候可以用,擦手擦脸都行,按你说的平时家里要炒茶叶,用这个最好了,他们都是用的这个,比面霜强。”
“………”
“………”
纪淙哲为了林臻的纤纤玉手,果断买了两支,看着林臻嫌弃的脸色,不情不愿地掏钱,他安慰林臻“没什么,好用就行,听说炒茶叶的手冬天容易生冻疮,你就忍忍啊,反正不擦嘴就行了。”
买完后,俩人一边走一边算着今天的开销。
“种子花了四块,咸鱼六块,香菇干两块五,还有卡……甘油一块钱,早饭吃了两块,今天总共花了十五块五。”
纪淙哲听林臻说完,又开始心算他口袋里加上家里头的钱“两周茶叶卖了……四块钱一斤,一天八斤,一周二百二,两周四,四百……你兜里剩……今天卖了三十五,哦,早饭,早……减去十五块….….”
林臻见他算的这么辛苦,跟个神棍一样两只眼睛都要翻上天去了,他哭笑不得,直接帮纪淙哲算出了答案。
“现在我们的全部资产是四百三十二块五。”
纪淙哲恼道“靠,我又不是算不清,就是慢了点而已。”他啧道“四百多块钱,按我们两个从前的过法感觉都可以花两年了,这么多钱,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他又激动道“靠!这么多钱!我们发财了啊林臻,咱们再回去逛逛,把那三十多一件的棉袄给买了!”
林臻提醒他“上周卖的两百多块钱的茶叶还得给隔壁两家一百块钱。”
纪淙哲瞬间泄气“那,那行吧,先把钱给他们。”
“不过。”林臻指了指纪淙哲快要遮住眼睑的头发“我们今天都去剪个头发吧。”
这边没理发店,俩人打听了一路,才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据说祖传好几代的老字号,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有家长带着孩子剪了个学生头出来。
在这边理发别想要多好看,女的一律齐额刘海,小孩一律学生蘑菇头,男的全都平头,剃得干净平整就算完事。
所以纪淙哲跟林臻也无所谓了,他们接下来还得忙农活,总不可能十天半个月就过来修一次头发,干脆随了大流。
剃完后,两个人盯着对方的脑袋都差点笑死,跟个劳改犯似的。
尤其是林臻,一张清傲冰雪的脸,配上这么个头,纪淙哲摸着下巴打量,嗯……美貌倒没减半分,就是真他妈滑稽。
林臻见他笑个不停,恼道“别笑了,你不也一样吗?”
“我怎样?”
纪淙哲挑了挑眉尾,他本身眼尾就略微上扬,一股风流劲,现在没了头发遮挡,就更加明显了。尤其当他露出玩味的表情时,风流里又透出些痞气。
可林臻却莫名联想到了俩人之前互相帮忙,他在床上的一幕,那个时候,纪淙哲上扬的眼尾却成了极其性感的特征。
林臻神游地连耳根都红了,他急忙掩饰,边快步朝前走边硬邦邦地怼纪淙哲“你现在跟个流氓一样。”
纪淙哲愣了下,接着迈开长腿紧跟上去,笑得十分下流,他欺近林臻,重重地抓了把他的屁股,惊得林臻瞪大眼睛,慌乱张望四周。
“你,你干嘛?”
纪淙哲嬉皮笑脸“你不是说我流氓吗?那我就流氓一下呗。”
林臻红着脸低斥“别闹。”
纪淙哲歪着头看他的脸“那行呗,既然你嫌我流氓,那以后~”
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下,果然林臻急了,盯着他问“以后什么?”
纪淙哲佯装遗憾地耸耸肩“以后咱们就不干那流氓的事了呗。”
林臻急忙抓住他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在大街上……”他声音逐渐变小“等回家。”
纪淙哲忍不住笑,挤兑道“还说我是流氓,你不流啊?哦对,我是明着流,你是暗着流,我们俩都是流氓。”
林臻被他说的无地自容。
回去时路过猪肉摊,他们又买了猪肉,加上理发,现在全身家当还剩下四百二十来块钱,走了三小时的路,到高山村已经下午两三点了。
正巧今天下午隔壁两家没出门干活,都坐在廊檐下唠嗑,看见小两口回来,大伙都围上去看他们今天的收获。
林臻去了二楼,从抽屉里取了两张五十块,跑下来递给隔壁两家,隔壁两家全都一怔,接着展开了一场农村非遗文化,推搡。
杨大娘“林臻小纪,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好地给我们钱干嘛?”
纪淙哲“杨大娘,我们不能白采你们的茶叶,这钱收下吧,要不然我跟林臻两个都不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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