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九年,元月静静的渡过了。
二月初一,午后。
保宁帝耶律贤醒来后,精神显得不错。
这也是重病后,头一回的好情况。不过,太医的神色,并不乐观。因为,人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保宁帝耶律贤用了一碗燕窝粥,还难得的见了自家孩儿。不过,并没留下了五个孩儿,用保宁帝耶律贤唇嘴含笑时,说的话讲,便是怕给年幼的孩子们过了病气。
明珠自然是依了夫君的意思。
“你且送他们五个孩子回东宫吧。”
“这些日子,你多陪了我,都没能与他们好好说会儿话。”
保宁帝耶律贤说这两句话时,精神头还非常的好。
明珠扭不过夫君的意思,又望着奶娘抱着的小三郎、小四郎,以及长子大郎身边的小二郎和长寿,到底年长的三个孩子眼神里,还有巴巴的期望……
最终,明珠同意了。
母子六人离开,一起前往了东宫。
明珠和夫君居了椒房殿。为了避免小孩子年幼,抵抗力不强。所以,五个孩子全部住进了东宫里。毕竟,东宫是太子的居所,那里的护卫是十分严密的。
明珠也是怕,她仔细照顾了夫君时,有什么遗漏的。所以,五个孩子居了东宫,就是因为安全的原因,十分的必要了。
这会儿,明珠领着五个孩儿,出了椒房宫,往东宫而去。
椒房殿内,保宁帝耶律贤却是唤了全瑞福公公,道:“派人请魏国公前来。”
“注意着,圣后那边拦一拦,不要与魏国公撞上了。”
保宁帝耶律贤的交待,全瑞福公公皆是应诺。
不肖一刻半钟,魏国公萧温良由小黄门引路,到了椒房宫。
“国公爷,您请。”
“圣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全瑞福公公出外亲迎,对着魏国公萧温良时,是万分的恭敬着。
只待魏国公萧温良进了殿后,全瑞福公公却是没进去,而是谨慎的立在殿外。
屋内,有浓浓的药香味。
魏国公进来时,见到的是半坐在榻上的保宁帝。
保宁帝耶律贤此时,是双眼炯炯有神,没了半分病人的无力模样。他的精神似乎非常亢奋,他望着魏国公时,还是乐呵呵的笑了,道:“国丈,劳您跑一趟。”
“臣,恭请圣安。”
魏国公萧温良很恭敬的行礼。
保宁帝耶律贤却是非常的平静,他望着这位岳父大人。一直没在唤起,任由着魏国公萧温良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式。
良久后,保宁帝耶律贤才说道:“国丈客气了,快请坐。”
说完,还虚指了殿内,那一张似乎专门差人挪移来的椅子。
魏国公萧温良谢过后,才是落了座。
“啪啪”两声巴掌响。
有黑衣的隐卫走了出来,对保宁帝耶律贤恭敬一礼。
“给国丈吧。”指着隐卫手中的木匣子,保宁帝耶律贤平静的说道。
隐卫是沉默寡言的,没有多言语,平静的把木匣子递到了魏国公萧温良的跟前。保宁帝耶律贤挺随和,说道:“国丈,且看看朕给予萧氏的礼物。”
有保宁帝耶律贤此话,魏国公萧温良接过了木匣子。然后,打开。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一个小玉瓶,一卷龙纹的丝帛。
小玉瓶上,贴着标签。上面有四个蝇头小字“相思入骨”。
相思入骨,碧落黄泉。
呵呵,这可是一等一的宫廷密药。吃了,是必死的。
龙纹的丝帛,魏国公更不陌生,这是圣旨用的专门布料。
魏国公萧温良已经有些猜测了,他打了丝帛,在上面看到了盖上天子印的圣旨。一堆的恩封,当然,最主要是他的嫡子萧演文继承他的国公爵位,以及成为新任侍卫军的统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臣,领旨。”
魏国公萧温良神色很平静,他起身,谢恩。然后,拿起了小玉瓶,在保宁帝耶律贤的复杂眼神里,将玉瓶中的毒药,吞下喉头。
尔后,他将那空空的玉瓶和圣旨,依然留在了匣子里。
魏国公萧温良再度拜了大礼,恭敬的说道:“臣告退。”
“国丈,且去吧。”
保宁帝耶律贤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待魏国公萧温良的身影是远去后,保宁帝耶律贤的脸上,全是笑意。
二月初一,未时三刻。
明珠接到了魏国公府的报丧,她的父亲突发急病,救治不及,过逝了。
“怎么会?”
明珠不敢置信。
片刻后,明珠回转心神,说道:“且换了素衣,我要回国公府一趟,给父亲上柱香。”当然,明珠也是弄清楚了,父亲为何这般说去,就去了?
太突然,突然的明珠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申时初,明珠刚到了魏国公府,一柱香上好。没来及多有一话,宫里来了侍卫求见。那十万火急模样,让明珠心中陡然生了不详的预感来。
“圣上病危,请圣后回宫。”
侍卫的话,让明珠顾不得其它。只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皇宫,椒房宫。
小太子耶律安已经领着弟弟妹妹们,全部是守在了殿内。
太医们在忙碌,不过,似乎是些无用功。
保宁帝耶律贤躺在了榻上时,更是处于了半晕迷的状态。
明珠到时,太医正在施针。约是片刻后,保宁帝耶律贤是悠悠醒来。
“传朕旨意,召宗室王爵,世袭公爵,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于德政殿听旨。”
“传朕旨意,羽林军护卫皇宫,侍卫军接管京城防卫,十五日内,全城戒严。”
“传朕旨意,魏国公府世子萧演文,国之干城,栋梁之材,当体国忠君,报效朝廷。即刻承继世袭国公之爵,夺情,入朝为官。”
“……”
保宁帝耶律贤说一句,全瑞福公公就是拿出了一道一道盖好天子印的圣旨。然后,由小黄门在侍卫的保护下,去传了圣旨。
这一刻,明珠听着,那些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她的夫君对他们母子六人的一些保护措施。
“全瑞福,等宗室、勋贵、大臣皆到齐后,你去传旨,让尔等皆来椒房宫。”
“朕要传位于太子。”
“……”
这时候,全瑞福公公这等聪明人,自然是恭敬应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殿内,保宁帝耶律贤在闭目,他在养神。
至申时三刻,由全瑞福公公引导,宗室王爵、勋贵公爵、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皆往椒房宫而来。
在椒房殿的小广场上,众按品阶,依次入了椒房宫的正殿。
正殿里,那些帘子、屏风,全被挪到了偏殿去。
这正殿里,一时间显得挺空旷的。至少,几十号的人塞进来,还是显得空间并不拥挤。
“臣,拜见圣上,拜见圣后,二圣万寿无疆。”
“臣,拜见太子,太子千秋安康。”
在这等呼声里,保宁帝耶律贤是睁开眼睛,他摆了摆手。全瑞福公公是走出来,由小黄递上来圣旨,他是展开念来。
明珠听得很清楚,上面的内容。她记得关键的两句。
“太子甚肖朕躬,即刻承继天子位。”
“圣后贤良,当摄朝政,辅君王,治社稷。”
“……”
圣旨在全瑞福公公念完后,众臣皆静默。
保宁帝耶律贤对小太子耶律安招了招手。待小太子走到了父皇跟前后,保宁帝耶律贤的声音,才在殿中响起。
“这是大齐朝廷的天子,尔等,参拜吧。”
帝王开口了,众臣皆相望。
此时,新任魏国公萧演文是最先拜服下来,呼道:“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寿无疆。”
“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寿无疆。”
“……”
三跪九叩的大礼,一声一声的高呼。
小太子,不,应该是小天子耶律安这时候,有些脸色红通通的。直到礼毕后,小天子的目光,望了父皇和母后两人一眼。
在父皇母后的鼓励中,他伸手,学着父皇曾经的样子,道:“众卿平身。”
“臣等叩谢天恩。”
这一翻行了臣子礼,至少,订下了大义的名份。保宁帝耶律贤是唇角含了笑容。
尔后,椒房宫的殿内,保宁帝独独留下了他的妻子。这时候,心神松了下来的帝王也感觉到了疲惫。
“抚我躺下吧。”
保宁帝耶律贤伸了手,搭了妻子的手上,非常温柔的说道。
明珠能感觉到,夫君的手上,力道很弱。她没多语,随了夫君的意思,小心的搀扶着他躺下。这会儿,保宁帝耶律贤没闭上了眼睛,他在努力的睁大了眼眸子,他想仔细的打量了他的妻子。
这个他心爱的女人,他熟悉她,他爱慕她,一切的一切,只要属于她的,他都贪恋。
唯独,上苍不曾多给了他时间,让他能继续的守护了她……
“对不起……”
“要留下你,一个人守护了我们的孩子。”
明珠听得这话,泪落了下来。
这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
“我以为,我能陪伴你一辈子……”
明珠听着夫君的每一句话,那一字一句里的歉意。她的心,如刀割。
“那就活下来……”明珠这般说道。
她不愿意,她的下半辈子,少了这个疼爱她的男人。她更不愿意,她的下半辈子,全是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
保宁帝耶律贤听得这话时,努力的睁开了眼睛,他其实想告诉了面前的妻子。他爱她,他恨不能长长久久,生生世世的与她在一起。
只是,他的眼前,已经有黑暗在袭来……
“我求你了,贤哥,活下来……”
明珠在哭,耶律贤伸手,想为妻子试了泪。
他张嘴,说出了人生里,最后的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在记忆最后消失时,他想,对不起,留下你一人品尝了孤寂。但是,我真的爱你……
明珠这时,只能睛睁睁的看着,夫君手,擡起,落下。
然后,面前的男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痛,从骨髓至心窝,刻在了灵魂上。这些苦涩,这些酸楚,明珠知道,她将永远的记忆在了脑海里。
二月初二,明珠的长子,大齐朝廷的新天子耶律安从钦天监的奏章上,圈定了新的年号“干和”。
这一年,是保宁九年,这一年,同样是干和元年。
这一年,二月初二,明珠被尊为承天皇太后。
皇太后,世人眼中,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之于明珠而言,不过,是一个寡妇罢了。
二月初九,明珠在整理夫君的遗物时,于德政殿的偏室里。那个夫君小歇时,常常小睡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暗阁。
暗阁里,有一个木匣子。
打开了那个木匣子时,明珠一眼认出了,那里面的物拾。
那是一对彩色泥人儿,一个是年少时的明珠,一个是年少时的贤哥。一条红色的绳子,牢牢的缠绕在了一对彩色泥人儿的手指手腕间。
那结结实实的红绳结儿,还结成了极漂亮的坠子模样。似乎是表明了系红绳结儿的主人,盼望着这一条“月老红线”牢固的结结实实。让一对彩色泥人儿,永永久久,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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