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平彦受命入宫,给照微送来一瓶药粉和一筐石榴。
“这是蒲公英、佩兰、丹参洗净晾晒后捣成的药粉,能治急火生疮。公子知道娘娘不会为这点小事烦请太医署和御药院,所以让我去民间铺子里调的,就是您从前常买乌梅和李子干的那家药坊。”
平彦将那一指高的小瓷瓶交给锦春,又喜滋滋地将满筐石榴捧上,说道:“这些都是公子院中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今晨公子亲自摘的,都是些又大又甜的好果子,没有被鸟儿啄过。”
听说是他亲手摘,照微从中拣起一个,用纤长的指甲破开石榴皮,卸下几颗石榴籽尝了尝。
甘甜沁凉,新鲜得还能嗅到霜夜的冷气。
她问平彦:“府里还有剩的吗?”
平彦摇头,“树上还有几个小绿果,估计长不成了,剩下的都被鸟雀啄过,公子说那些就留在树上,也是一景。”
照微让锦春从竹筐中拣出一半,对平彦说:“这些仍旧带回去,让兄长自己留着吃,也不枉他辛苦这一年。”
平彦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说:“公子他一向不吃这个。”
照微握着石榴的手微顿,想起了因由。
祁令瞻常年戴着手衣,虽然每日更洗,但一向讨厌碰这些会沾染汁液的食物,尤其是石榴、葡萄。
旁人经手剥的他嫌弃,倒是照微偶尔起兴为他剥好,他会赏脸尝两口。
思及此,照微说:“你回去传话,让他明天下值后不要走,本宫摆个石榴宴,只有本宫、陛下,还有阿盏。”
平彦离宫复命,结果半天后又二进宫来,苦哈哈说道:“公子说,他重孝在身,不能宴饮,就不来扫娘娘的兴致了。”
照微蹙眉哼了一声,“他这是在骂本宫不孝?”
“公子倒没有这个意思,”平彦替祁令瞻辩白道,“他只管苛待自己,不管束旁人,过两天是他生辰,也不打算宴饮,说是只让厨房做一碗素面。”
照微一时不说话了,心中暗道好险,平彦若不提,她恐要将此事忘干净。
如今永平侯府只有他自己,若只有一碗素面,这个生辰过得也太可怜。
于是祁令瞻生辰那天傍晚,照微低调回了趟永平侯府。
祁令瞻正坐在檐下翻一卷经书,纱葛宫灯金光煌煌,将繁复的灯纹映在他侧脸和素袍上。
他擡头瞧见照微时,眼里并没有惊讶,只浅浅浮现一层懒散的笑意。
照微走近问道:“还没吃饭吧?我吩咐了平彦要等我一起。”
祁令瞻看着她空荡荡的双手,问她:“我的生辰礼物呢?”
“你既赴不得宴,生辰礼物也收不得。”照微双手一扬,“没有。”
祁令瞻心里清楚,必然是因为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准备。
这不是她第一回忘记他生辰了,她一向不重视这些,经常连自己的生辰也忘,这回若不是他让平彦去提醒,只怕她又给忘了。
祁令瞻合上经书,淡淡道:“罢了,我平白请你吃一顿饭。”
遂命家仆传膳,就摆在院中竹亭里。
竹亭各面卷起竹帘,初秋凉爽的晚风穿亭而过,草木花影在石壁灯下团团摇动,闻得人语声近,丛中草蛩静默一瞬,复又鼓噪自鸣。
照微走进一瞧,“素面,素炒茭白,煸豆角,白菜炖豆腐……还真是全素啊?”
祁令瞻将一双竹筷递给她,说:“能守规矩的时候还是要守规矩,何况你嘴里生了个疮,也吃不得重口的东西。”
照微说:“我倒无妨,是怕你天天这样吃,又看些玄不可言的经书,万一想出世了可怎么办?”
祁令瞻嘴角微微一牵,“只是为了清心。”
照微吃了半碗面,实在是觉得滋味寡淡,叫平彦将她带来的石榴、葡萄等果子洗净后端上来,净过手开始剥石榴。
她是吃惯了的巧手,三五下便卸下小半碗,待将一整个石榴剥完,碗里已堆成冒尖的小山高。
她取来一个瓷勺,拨一半留给自己,剩下的连同碗中瓷勺一起推到祁令瞻面前,说:“你养的这石榴只是瞧着好看,我昨儿尝了一个,险些被酸掉牙,你自己也尝尝。”
祁令瞻垂目望着白瓷碗中石榴粒,眼尾轻轻上扬。
他舀起半勺细细品尝,尚未咽下,见照微面前的碗已空,又伸手去拿另一个石榴。
看来疮真是好了,说石榴酸,也没见她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仍尽心提醒道:“天冷了,这些性寒的东西,一次不要吃太多。”
“这倒也是,果子该佐些热酒才好。”
照微转头朝亭外望月的平彦招手,“有菊花泡的黄酒吗?热一壶来。”
待她将手中的石榴剥好,烫好的黄酒也端上了桌。
这是容汀兰去年存下的,本来是预备今年中秋团圆宴上喝,可惜人事如尘露,谁也没想到今年的中秋会在丧仪中度过。
照微先满饮一杯,黄酒的辛辣暖热里裹着醇正的菊花清香,穿肠入腹,又涌向四肢百骸,慢慢热了鼻尖和眼眶。
祁令瞻的指腹落在她微红的眼角,轻声叹息道:“怎么了这是,谁又写折子说你的不是了?”
照微揉了揉眼睛,闷闷道:“今天是你生辰,不说朝堂事。”
“嗯,好。”
照微给他也满上一杯,说:“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喝。”
祁令瞻顺着她的心意端起杯盏,但他怕酒后失态,只浅浅抿了一口。
“我有些想娘亲了。”照微说:“我想起小时候,咱们一家人曾在这个亭子里吃羊肉锅,又想到现在……我心里有些难受。”
祁令瞻听罢,难得和颜悦色地安抚她说:“没关系,今年下雪时你回府,还有我陪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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