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令,谢钧跑得比狍子还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绿荫之间。
炎炎夏日,谢家大院却阴凉舒适,一点酷暑的感觉都没有,方应礼跟林菲随意地在海棠树旁边的石砖坐下来。两人离着两个座位的宽度,方应礼把心里猜想的告诉她。
“我怀疑,这海棠树出问题是养得太好了。”方应礼道。
林菲一听,人当即愣住。
“这养太好也会出问题吗?”她诧异地问。
方应礼点点头:“海棠树不像玫瑰花,它不需要经常的精心呵护,过多的呵护可能会对它带来负担,它若是消化不了那么多的养分,就会被肥料烧死。我观察它的叶子,被烧的可能性挺高,不过还需要看根部,以及这边养护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林菲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你需要我做什么?”
方应礼双眼看向她,平静道:“传话筒,或者我亲自去见谢奶奶。”
时间不早,林菲去找谢奶奶的时候,方应礼被谢管家带去了偏厅,茶几上让家里的下人端上来了一碟核桃酥,一碟板栗糕,还有一壶新沏的西湖龙井。
然后谢管家就让他好好歇一会,人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方应礼有些饿了,拿起板栗糕慢悠悠地吃着,糕点软糯,吃多了嘴干,方应礼倒了杯茶就着喝。
等林菲过来时,他差不多把一碟板栗糕都吃光了。
“你还挺会享受。”见他翘着二郎腿,悠闲吃着糕点,林菲气笑道。
方应礼手指点了点桌面,对她说:“你也可以,还有一碟核桃酥呢。”
“我不吃核桃酥。”林菲挑眉,说道,“谢奶奶说了,只要你能知道怎么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会让谢叔全程配合你。”
说完,林菲看着方应礼拍拍手掌的糕点屑,皱着眉补充一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兼职费是高,风险也很大,你谨慎着来。”
“嗯,我明白。”方应礼可没想乱来。
林菲听到他承诺,自觉松了口气:“那行,今天先回去,明天我们再过来。”
离开的时候却不是陈司机送他们回来,而是谢家的司机派了辆车,直接将他们俩送到了林家,接着司机掉头离开,直接去到了路东农场。
接下来的沙土路就不好开小汽车了,谢家司机恭敬地把他放下来,然后开着小轿车离开。
方应礼眯着眼看着小轿车驶离时扬起来的黄土沙,捏了捏口袋里多出来的一笔钱。在离开谢家大院前,谢管家笑呵呵的给他拿来了今天的兼职费,四十块钱,一分不少。
在知道方应礼明天还会过来后,谢管家就知道这位新来的同志不像其他花匠,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他没有特意讨好,反正他作为谢家的管家,多的是别人讨好他,不过他也没有黑着脸得罪人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方应礼变得愈加忙起来。
他表面上,白天还要在各大生产队来回地跑,晚上则是要去趟谢家大院,忙完谢家司机会把他送回到路东农场,接着他步行着回家。
在工作上,陈彬不需要他亲自带队,方应礼便让他自己带着两名临时工,去到其他的生产队里。而他则是带上方书朋和孙庆两人,分成两队地来回跑。
这样有些生产队他就可以不用直接去,让陈彬给他带消息回来就成。
忙了几天,郑高建那边传来消息,说红薯地熟了,要他过去一趟。之前方应礼没直接答应去不去,但都到这份上了,他也没推托着不去,收到消息的一个小时后,人带着方书朋等已经来到了总社。
小孟看到他来很激动,立马给他们泡了茶。方应礼接过茶却没喝,问他红薯地里的情况如何。
“队长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按理说那边应该收了不少,指导员你要是想过去,我让人载你们直接去地里。”小孟说。
方应礼点头:“行,你要是想也可以跟我们一起。”
小孟听到这话立即说:“我想跟你们一起,顺便给队长带点东西。”
很快,一行人坐上遮棚的机动三轮车,沿着田道来到了总社这边的红薯地。
红薯地里的社员忙得起飞,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到来,这边的红薯地亩数也不少,有十几个社员在采摘,算一下,大概也要好几天才能全部收完。
在现代,红薯已经实现了机械化收获,只要做好起垄栽培,等红薯成熟之后,收割机便会顺着高垄,一路开过去,所过之处,埋在高垄下的红薯就会被机械翻出来。
但现在不行,现在只能靠双手。
方应礼看着他们在田里忙得脸红耳赤,一个个都被晒得热汗淋漓的样子,不由地心里感叹一下。
随着天空中的太阳一点点西斜,忙碌的社员们陆续地从田里出来。
他们挑着一筐筐红薯装上车,装车的速度比采收的人快上一些,很快在田里忙着的人就有点赶不上速度了。
不过等忙了一会,那些装车的社员又回到了田里继续加入到采收红薯的人群里。
方应礼过来等上一个半小时,郑高建才从田里出来。看到他时,也没多惊讶,刚才他们一到,小孟就跑去找他说了情况。
郑高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身汗地走过来:“老子在田里忙这么久,你就忍心看着?”
“我是指导员。”方应礼微微笑着道。
郑高建哼了声:“那我怎么听林国庆那小子说你之前亲自下去排水沟通沟,还去田里下地干活了。”
方应礼还是那句话:“我是指导员。”
郑高建被噎住。
方应礼是指导员,他想亲自下田干活,那是他乐意的事情,他不乐意谁也不能说他。这点上郑高建哪里不明白,就是有点好气是怎么回事。
不止好气,还有点嫉妒林国庆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运气,竟然跟方应礼的关系打得最好。
虽然郑高建现在跟方应礼两人也是这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但他能感觉得到,方应礼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对待。
在确定他不是方应礼特殊对待的那一方,郑高建只好把话题转到正事上面:“我让登记员统计了一下每亩的产量,有200公斤,215公斤,205公斤跟199公斤,剩下的还没统计,你要是想要数据,得过几天过来。”
他本意是想方应礼每天都过来,但想想都知道那绝不可能。
这个数据跟方应礼之前掌握到的数据相差不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如他说的那样,很正常的一片红薯地。
“这产量不错,那我三天后在过来。”方应礼对他说。
郑高建却不满意:“跟新一社区的比起来,我这产量算什么,完全没法比。”
前两天新一社区的红薯地产量统计出来的时候,在生产队、粮食局跟粮站这三者之间,又热闹了一番。
本来之前方应礼因为新种植技术引起的话题再度出现。
最近他们背地里都在讨论着这次的红薯产量,开始时,对方应礼露出不屑的眼神有很多,觉得方应礼哗众取宠,刚上任就来了这么大的动作,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想要替代陆专员留在局里的名声。
后来他们发现,这方法是可行的,有几个家里有沙土田的,试着种植了一下,虽然种植的时间晚了点,但生长速度在经过两个多月后,渐渐地赶上提前种植一个多月的红薯!
下府路一百二十亩红薯地,他们比其他人都知道这是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有了这个开始,后面使用新种植技术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这个方法还传到了岐江县谢专员那里。
不知道方应礼跟谢专员说了什么,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谢专员也研究起来这种新种植技术。好像听说最近还有新突破,至于突破在哪里,就要等那边的试验田收获的情况了。
但这并不妨碍有人开始吹嘘起来方应礼的厉害,连方书朋也加入了吹嘘的队伍里。
只是他还没说几句呢,就被方应礼拉着教训了好一会,让他不要参合进来这样的吹捧里。方应礼还找了林局长,让他出面,这才把局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话给压下来。
饶是如此,私底下讨论方应礼的依旧不少,但这些方应礼无法阻止,便只能由着他们去说。他如今,不仅忙着局里的事务,还在为谢家那棵八米高的海棠树发愁。
连着几天早出晚归,周慧岚不放心方应礼天天走夜路,让他晚上忙完在旅馆住,不要回家了。
“太晚了,动物出现的概率高,你大半夜的回来,第二天又要那么早醒,还是去住旅馆安全。”周慧岚一边给他收拾衣服,一边跟他说话。
她也不想让方应礼去镇上住。
旅馆再怎么便宜,一晚上也要一块钱,但一想到涉及到安全问题,周慧岚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方应礼冒险。
“你在谢家挣到的兼职费那么高,花点钱住旅馆也是应该的,不要省着,这些是早餐钱,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周慧岚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话都多了起来。
方应礼看在眼里,对她点头:“吃的方面我比谁都能吃,你就放心好了,我在镇上会照顾好自己。对了,你在家里也别不舍得吃饭,现在我能挣钱,你该买肉就买肉吃别省着,还有现在母鸡每天都能下蛋,别放着不吃,你跟孩子们每人一颗吃了。”
“我晓得。”周慧岚低着头把折叠好的衣服都放进到布袋子里。
方应礼的衣服不多,除身上穿的棉背心跟短裤,就两套替换的的确良套装。那些穿得发旧发白的,周慧岚就没给他收拾出来,只放了个二手闹钟。还是方应礼从镇上的二手老板讨来的,也就是那个宋满满。
宋满满在见到方应礼时一脸狗啃屎的龇牙表情,在确定方应礼只是来问有没有二手闹钟后,他神情才转变,去屋里给他拿了个闹钟出来。
现在这个闹钟就到了方应礼家里。
等周慧岚做完这些,方应礼把装了衣服的布袋子放到了旁边,将桌面清出来,多点上一盏煤油灯,打算今晚把剩下的布料片子都画出来。
前几天他每天都是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根本没时间画布料片子,周慧岚把给牛娃做的衣服做好后,剩下关于方同路和方巧娥的都还没做。
画了两个小时,他把剩下的布料都画完了,还帮周慧岚剪好放到篮子里。
两人互相叮嘱对方都不要太累,还没聊几句,彼此累一天的困意袭来,大家都不想继续说话了。
“我去睡了。”周慧岚举着煤油灯进屋。
方应礼铺上草席,吹灭了煤油灯躺回到地板上,闭上眼,不到几秒就睡着过去。
来镇上住旅店之后,方应礼上班轻松许多,旅店是陈彬介绍的,在粮食局三百多米远的位置,走路不用两分钟就能到。价格也合适,每天早晚都会提供一瓶热水,但可惜没有独卫,晚上需要排队去公卫洗澡。
早上起来,旅店是不提供早餐的,方应礼便去隔壁的店面吃早饭。
有时候吃荷叶饭团,里面包的馅是咸猪肉加蛋黄的,一个比拳头还要大,两个五毛钱,但可以吃得很饱。有时候则是吃古法肠粉,方应礼不舍得吃加鱿鱼跟虾,他吃的是加肉加蛋。
但他还是比较喜欢吃卤汁粥,因为它价格最便宜,还能吃饱,如果再加一角钱,还可以吃到一块卤得香味四溢,咬开后会爆汁的卤豆干。
至于谢家大院那棵海棠树,进展却没有那么顺利。林菲前两次都陪着方应礼去,但她身份尴尬,不能经常跟着他一起出面,后面几次都是方应礼独自过去的。
他没有让谢家的司机在粮食局门外接他,而是让对方在旅社那边等他下班。方应礼在食堂里吃完晚饭就会过去,每次只去两个小时。
因为天色太黑的话,什么都看不到。
现在是夏天,白天的时间比较长,到晚上八点天际还有一丝亮光,方应礼会趁着这段时间研究海棠树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那个一开始跟踪他的少年谢钧,在林菲警告之后安静了两天,等林菲第二次没陪着方应礼过来时,他就跳出来指手画脚,俨然一副少爷做派。
但方应礼是什么人。
方应礼理都不理会他,任由他在那里说了好多,可是这小子也够执着,看方应礼不怕他,他就跑去故意把方应礼带过来的工具摔坏。
让他无法继续工作下去。
在场除了方应礼,还有谢管家全程跟着,可是谢管家这位表表表叔,哪里制得住这位小少爷,全程都是被挨骂的份。
不仅被骂了,还要在那里陪着笑,完全不是对手。
方应礼皱着眉,之后谢钧每次过来找事,方应礼就会把工具提前丢出去,摔到他的面前。然后以一脸“你想玩就给你玩咯”的表情俯瞰着他。
谢钧被他这样的行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叫人过来揍方应礼一顿,结果他喊过来的几名少年,开始兴致匆匆地跑过来助威喊打,然后方应礼一句话就让他们退缩了。
方应礼双眼冷冷的看着他们,道:“我是谢家奶奶请来的人。”
众人:“……”
靠,谢钧怎么没跟他们说这事。
谢家有两个人不能得罪,一个是谢朝,未来的当家人,一个则是深居简出的谢家奶奶,手握生死大权。
而且他们很有默契,哪怕得罪了谢朝,都不能得罪谢家奶奶。因为谢朝很听谢奶奶的话,会为了谢奶奶开心而处置了他们。
随着方应礼安然无恙的每日出现在谢家大院,这群屁大点的少年没再出现,后面,连谢钧也见不着人了。
这一晃五天过去,谢家那棵海棠树,被一辆起重机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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