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
众鬼齐齐朝上空望去,一线天光里得以窥见的,是晃晃悠悠从山巅飘然而来的江予淮。
他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苦恼地皱皱眉,一旁身量不足只到他腰的小煦亦步亦趋地扶着他,生怕一脱手他就跌到。
从前那是半真半假装出可怜样,当下是十足的扶风弱柳了。
“你带他过来做什么?我吩咐的事你现在都不过耳的吗?”
陆时微忙着在指尖蓄力,团团凝聚向不容小觑的裂缝处,试图放缓其崩裂速度,说话口气颇不耐烦。
陆小煦眼巴巴地仰头瞄了眼跑来送死的江予淮,委屈又着急得不得了,“我拦不住他的,真让他自己过来的话,恐怕半路就断气了!”
罪魁祸首平静地看向她,长睫下透出的目光温柔坚定。
现下两人似乎发生了颠倒,往常都是山鬼眉眼间潜藏着戾气,言笑晏晏间作色。她则惯常说佯装天真无邪地说些漂亮话,眼神澄澈得很。
“江予淮,以前我想超度你,你说记性不好,怎么劝说都不行。现在怎地死期将至了,倒是愿意舍身忘我了?谁让你这般高尚了?”
她指骨捏得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
他忽视话里的讥讽,“时微,我虽不是十分清楚你的修炼法门,但我知道,超度我你可以得功德,会很有用。”他说话都有些吃力,幸亏心脉暂且被护住,吊住一口气。
“你说过,商人平生最爱权衡利弊,我这次能死得其所,你亦功德圆满。这桩生意送到面前,你岂能不做?”
好话被他说尽,他递出腰间的佩剑,眷恋地摸了摸血痕犹在的剑身,“就用它吧,都快熟稔起来了。”
她刚下意识地碰到剑,就周身一凛,猛地推开好远,耍脾气般喝道:“我不要!”
“傀儡先生大义啊!是前些日子蛰伏在冒牌鬼君身边的鬼使大人吧?只待酆都大帝归来,我们定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上报,为先生下一世轮回谋个顶好的命格。”
黑白无常一腔赤诚地跪了半天也不得承诺,眼下尚且不能完全听懂他们俩的对话,但连蒙带猜勉强明白江予淮身死,神君便能有法子救世。
他们两个为鬼差的时间极长,早就看淡生死一事,况且寻常超度亡魂,也不过是送其再入轮回,重获新生。
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神君顷刻间迸发的怒意施加的威压,险些压得他们趴在地上,而鬼影们纷纷抖抖缩缩得压弯了脊梁。
“你们根本都不懂,胡诌些什么!”她高亢的语调转为低低的,自言自语:“他哪来的下一世呢……”
“唔……”灵力骤然散开,已至山穷水尽。
裂缝没了她的遏制,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扩散开,澎湃的湖水向着鬼国奔涌而来。
“来不及了,动手。”
她的手已经被持久的灵力灼伤,数不清的细小伤痕遍布在手心,还是麻木的。
忽地落入一个宽大的手掌中,还没有能温存摩挲一二,就又被迫握住一冰凉的物件,直直地向前捅去。
江予淮用力之大,携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决,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寸寸刺向自己的心脏处。
她吃惊地瞪大眼,拼命摇头反抗,但竟然非但挣脱不得,残留于指尖的灵力如有生命般附于剑上,将这一剑递得更深更是钻心。
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刺出了这一剑。
“江予淮!你敢对我用傀儡术!”
然而没有人能再轻轻巧巧地笑着回答她。
是切切实实的穿心一剑。
傀儡的心口处飞速渗出一滴滴墨水来,瘦弱的身体随之干瘪下去,甚至眼中的漆黑瞳孔都在一点点消散。
生动鲜活的山鬼最终变成了一张完好的纸片。
是他亲手给自己画的脸,果然精致无二。
这张脸她曾经见过一回,在林中为她挡过一剑,难怪手臂总显得有些许的僵硬。
他消弭得太快,她连一句挽留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眼睛泛起血红的泪滴,扑簌簌地落在傀儡的身体上。
悲恸的色泽直将他雪白的长衫染成了红裳。
她应是万分难过的,江予淮死得悄无声息又心甘情愿,但她知道,天地间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这是世人口中的魂飞魄散。
可她是尝到了永失所爱的滋味。
她还没能悲痛片刻,只听小明喜滋滋道:“诛杀沈临熙,超度江予淮,你有大功德了!”
“你引我重返人间时说过,攒满功德,即可再入轮回。所以我现在是可以立地成神?”
她漠然地在自己浑身上下都扫过一遍,并不能感受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征兆。
小明支支吾吾起来,“轮回道已乱,什么时候能变回神还不好说……”
对于小明的不靠谱,她早有预料,眼下异常的心平气和,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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