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苦口婆心地劝告着苏轼,然而苏轼丝毫不为她所动,反而问道:“阿娘也是女儿家,如何不知道当今世道,妇道人家的艰难?就连生下女婴,有些狠心的父母都会把她们溺死!她创建女学会,就是为了让女子有一技之长,有个活命的门路,同为女子,母亲为何理解不了她?”
他顿了顿,接着说:“正是因为她病重垂危,我才更要娶她,若她死了,也是我苏家的人,死后魂魄有所依靠,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若上天垂怜,她能度过这一劫,我就照顾她一生一世。阿娘,我心里有她,从十岁起,我便惦着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长大,若我不能娶她为妻,将如同行尸走肉,苦不堪言。今生今世,我苏轼只要她一人为妻,求父亲成全!”苏轼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头已经有了血色。
苏洵知道这个儿子的犟脾气,但王十娘已经病重,怎么可能娶她为儿媳妇?若她死了,再为苏轼续娶就只能从更低的门第中找,比商贾出身的王家门第更低,那还有什么用?他一向对这个天生聪敏的儿子寄予厚望,婚姻大事更是马虎不得,不说有所助益,至少不能拖了后腿吧?
苏轼见苏洵犹豫不决,便知道他还是不答应,他一咬牙,狠下心来,从地上爬起来,回房找到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带上,又跑了出去。
王家人正心烦十娘的病,却隐约听见街上传来了热闹的锣鼓唢呐声,以为今天有人嫁娶,更为伤心,十娘才只有十六岁,过两年她也能嫁人了,但他们似乎等不到那时候了。
谁知那声音由远及近,竟好似停在了他们家门口,李书文听了吩咐出去看,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红衣郎君,朝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苏家和仲前来迎娶王家十娘,劳烦通报。”
李书文吓了一跳,这苏家郎君怕不是疯了罢?那日娘子密会苏家郎君,回来就生了重病,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如今这副做派,又是什么意思?李书文黑了脸,把门重重关上,赶忙回去禀告王方。
王方听了李书文的话,这才知道了王弗病倒前还见过苏轼,又想到前几天苏轼向他打探十娘是否婚配,这才明白苏轼是对他家十娘动了心思,诱惑不成,把十娘吓得生了重病,他竟然又想趁火打劫!
王方本来认为苏轼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平时对他也频频称赞,既喜爱他的文章,又喜爱他的品行,如今看来,倒像是引狼入室,害了他家十娘。王方怒火中烧,拿起旁边使女的拂尘就快步走了出去。
王家大门訇然中开,门口已经聚了一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苏轼穿着婚服,身材颀长高大,面白俊朗,高眉深目,任谁见了都要夸他一句“好样貌”。如果他不是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提亲,王方兴许还很高兴,但他选了王弗病重的时候,又直接穿了婚服,只带了乐班子和一顶花轿,如此简陋,如此不合礼法规矩,让王方觉得他傲慢轻佻,更加生气。
“苏和仲,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侄心慕十娘日久,愿娶十娘为妻,以结秦晋之好。”
“胡言乱语!我家十娘向来谨守本分,不曾与旁人暗许情谊,你这小子,为何要败坏她的名声?”
“是小侄仰慕十娘,不关十娘的事,听说十娘病重,我愿娶她为妻,不论她是生是死,为我苏家冢妇,生死不弃。”苏轼又跪倒在王家门口,周围的人都被他的行为吓了
一跳。原来这苏家郎君喜欢小十娘,就连她生死不知都愿意娶她为妻,实在令人动容。
王方皱起眉头,问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个儿带着花轿上门来是怎么回事?”语气却是有所缓和的,不似之前那般严厉。
“这……”苏轼为难地低下头,众人便知他家父母不愿同王家结亲,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既然你父母不愿结亲,这事便休要再提,我家十娘是病重,又不是顷刻就去了,不入你苏家的坟地,还有我王家的祖坟。更何况,她身子一向康健,一定能挺过来。”王方说了这话,似乎把对王弗会醒过来的自信都掷在了地上,身子变得佝偻起来,人也苍老了许多。
“叔父,小侄是诚心求娶,小侄也相信十娘能醒过来,但……但万一……她醒不过来……”苏轼的声音沙哑,眉目苦涩,“她醒不过来,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她,不能怀恋与她的过往,这孑然人间,再也没了她,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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