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荀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他已经跟在宁承熙身边近两年,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身怀魔气的身边人。
他的个子和成年人差不多高了,脸尚未抽条看起来比较稚气,是真正的少年:“殿下目标明确,心思透彻,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阿荀觉得,大多数人容易把性格和秉性混淆。好像随和的就是好人,阴冷的就就是坏人。实则笑里也可能藏刀,面冷也可以心热。
殿下本质从未变过,至于性格,这里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所以他懒得装了。
宁承熙本来就活得不开心,以前笑着才是假装,现在只是懒得对外营业。
他认为他对爱的需求真的够低了,不求爱多少,只要有就行。他从前以为他的父母、王叔对他至少是有一点爱的,哪怕有一点他也是愿意爱他们的。
后来他发现根本没有,他感受不到他们对他有任何感情,他也就不求了。
阿荀走入军账行礼,举止和两年前宛若脱胎换骨。
宁承熙微微发愣,外面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回过神,他对阿荀道:“记住了,上位者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
当年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完全不一样,处事方法自然也不一样。
阿荀拜谢教诲,又有些好于表现道:“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宁承熙目光微冷:“凡事思索如何做是次要,为何这么做才是最重要的。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阿荀铿锵有力答道:“魔气本就除之不尽,反复出现,一旦存在便是阻碍。既是阻碍,便要拔除。”
宁承熙这下脸色也冷了,“你过来。”
阿荀苦着张脸,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熙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竹仗狠狠打了一下。
“我早告诉你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只记得是阻碍便要除掉,那万一阻碍是天下万民呢?你也要除之而后快?”
“杀伐不代表滥杀,没到万不得已的杀戮都是滥杀,但凡有转机我都不会这么做!为君者定要以民为重,要有仁心,还要有手段……”
阿荀见宁承熙气得直咳嗽,连忙解释:“你没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还知道如果不除去沾染魔气的人,就会有更多普通人受难!仁要有智,一味仁慈是拎不清,有智无仁便是大患,就跟周帝一样!”
“熙哥哥放心,我不会成为周帝那样的人!”
宁承熙这才放下竹棍,撑着头缓了缓头晕耳鸣,阿荀连忙帮他按摩xue位。
不知过了多久,宁承熙轻叹息一声,“阿荀,不要怨我对你太过严苛,实在是时间不多了。”
阿荀大抵能意识到宁承熙为何要对他敦敦教导,他只是不敢相信他会被选中,以及不明白他说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但宁承熙今日好似尤其不适,昏昏沉沉间,一只灵力青鸟飞进来,落在他面前。
宁承熙听了一会儿,突然道:“阿荀,你葭姐姐快回来了。”
他的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好看的双眸亮了起来。
就在今日,葭葭出关了。
这一年她选了个有草有水的山洞待起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照着天书记载的功法勤修苦练,把万物的灵气提取了转化给自己用,她的修为当真达到了一日千里的飞速提升。
中间因为凡体承受不住难受过几次,但都撑过去了。当她意识到她的身体极限就在这里,便决定出关。
这一年来她和宁承熙一直保持联系,就是修行有周期,有空的时候不多,所以她一出关就给他递了消息。
她足尖一点,都不需要御剑,不足一日就到了如今的修行者阵地上。
一年来,世间妖邪消失不少,都是靠修行者日以继夜的工作换来的,葭葭没参与便对同门表示佩服,而同门也在庆祝她回归。
葭葭也给照影宗去了信,她在想是要先去看掌门和姑姑,还是先去找她最想念的恋人。正在这时大师兄告诉她辰军发现了一大批沾染魔气的人,正要处决。
葭葭便毫无负担地先去了辰军驻地,及时阻止了一场屠杀。
只见她催动灵气,结出法令一打,近千人的魔气便消失了。
但那个将军见此竟还是要杀人,说是军令不可违。两方僵持时,楚琊带着新的辰主召令而来,脸上带着喜色:果然,殿下还是没有变的!
“殿下说圣女出关便是转机,让末将带着军令前来,果真赶上了。”
眼看先前的将军不太高兴,楚琊连忙搂着他开解,没过一会儿两人便笑哈哈去划拳喝酒去了,至于这些士兵暂且收押,后面再行处置。
而葭葭懒得理会后续,早已等不及先去了辰主营帐。
此时宁承熙早已换了身常服等着,他得到消息之后便兴奋不已,等了两天。在此之前他没想到还能和葭葭见面。
宁承熙表面上负手巡查营地,实则隐忍地暗自张望,期待下一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本想给她煮茶的,但他如今尝不出茶的味道好不好,怕水准下降,还是算了。
他的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晰,只能微眯着。还好如今大多数时候他都不需要阵前指挥,只需在后方坐镇,影响不大。
宁承熙满含期待和思念等待着,心里默默想……过几日便是王叔的生辰,葭葭也回来了,也算是双喜临门。
他被喜悦冲昏头脑,突然发现近日好像没怎么看到王叔。
突然,有个士兵疾步跑到他面前跪下,“主上,有急信!”
宁承熙勉强收回理智,接过展开一看,猛地睁大双眼,似是不认识上面的字。
他身形一晃被人扶住,突然大喊道:“你们今日可曾见过军师?!”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很快有几队士兵奉命把军账都寻找了一遍,没人。
自从上次被拦住之后,葭葭手里就多了个特级令牌,可以让她随时随地去找宁承熙。
葭葭走到军账,眼中流露着温柔的笑意:“我找主上。”
被问到的随侍立即道:“军师受困,主上带人紧急营救!”
葭葭一愣,反应过来这剧情要遭,连忙赶去。
其实军中兵将众多,王叔本就是谋士,年纪也大了,根本不需要他出任务,出谋划策就行。
他是因为心中烦闷,便领了个巡查属地的闲职,出去舒缓几天。
奈何人手没有带够,遭到了袭击。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四处游荡的魔将发现他身上存在着一种十分浓重的执念和阴霾,便把他盯上了。
宁承熙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自己人死了大片。他完全慌了,不顾下属的阻拦踉跄上前,去看那些尸体。
地上魔气四溢,他看得心惊,突然发现有个趴着的人身上黑气四溢,而他的身形万分熟悉。
“王叔!”宁承熙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来,却见他披头散发,脸上遍布魔纹。
宁承熙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别的,干脆把王叔身上的魔气引渡到自己体内。
魔纹腿回脖颈,王叔神志回笼,却看到宁承熙瞳孔变成红色,不可置信地推了他一把,“你!你怎么?”
他只看到宁承熙身上的异常,一时大怒,魔纹又涨了上去:“你怎能堕魔?!”
他自己摔了一跤,恰好这条土路上有先前积攒的水洼,他看到自己这样呆住了。
他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原来他才是那个魔障最深的。
人或许就是这样的,辰主可以冷漠下令除掉魔人。但当魔人成为他的至亲时,他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事。
宁承熙想要用等级压制王叔,突然见他暴起,神志渐渐丧失,朝他攻来。
他的指甲突然变长变黑,宁承熙不闪不避,肩头顿时多了一道抓伤,但他看到王叔动作一顿,连忙大喊道:“王叔!”
王叔突然愣住了,他看着宁承熙身上的伤,红色的眼瞳,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萦绕心头。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宁承熙复国啊?他此前,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知礼孝顺,聪颖过人。在护国寺的时候,他虽有愁容,但他每次前来看望他,承熙的眼睛都会一下子亮起来。
是他把他变得这么痛苦,是他让他们渐行渐远。后来他连强颜欢笑都不愿了,也不愿唤他,他真的恨上了他。
没错,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出承熙不情愿,不开心,却装作不知道,或者根本就无所谓。直到他真成为自己说的那样的人,王叔才发现他后悔了。
从泄露当年的秘密开始,一年以来,日夜悔恨。这股悔恨,就是他的魔障。
偏生越悔恨,魔障越生,王叔彻底失去神志,无差别攻击。
宁承熙见怎么也唤不回他,王叔几乎完全化魔,偏生不肯放弃。他几乎要把魔气全引渡了,引得四周惊呼一片。
关键时候葭葭赶到,清正的灵力打在两人身上。她的功法已至大能期,不过一炷香时间,叔侄两人身上的魔气尽散。
但像王叔年龄偏大,体质偏差,没有灵力且已经堕魔的人,葭葭也救不了。
他虽然恢复神志,经脉却被魔气撑断了,浑身冒血,口中也吐出血来。
宁承熙动作比脑子快接住王叔,他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葭葭别开脸,不忍再看。
王叔还剩一口气,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
宁承熙这才如梦初醒,倾耳过去听:“王叔,您说,您说什么我都听……”
他听不太清楚,王叔似乎说得是:“承熙,对不……”
“你好好……王叔不要你复……过自己想要的……”
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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