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上)
【凌克让焚书留余幸】
孙沔道:“依凌大人的意思,这封书要如何处置呢?”凌克让一脸通红,心道:“我要怎么你还不知道么,还来问我。”忽又想到:“看他这情势,是要帮我的意思,为何却又叫了蒋三官来,不知是何用意。”
于是望了一眼允中,转向孙沔嗫嚅着道:“这个嘛,下官以为,这书信既然还没出庐州,该由大人做主处分。大人明鉴,我等实是被迫无奈,才签署了这封逆书。实在不是出自本意。我幕下佥事官赵皖,就因不肯在书上签字,当场被那姜蒙方杀害了……方才诸位同僚与下官商议,要下官向大人禀陈下情,能否,”犹疑了一刹:“能否请大人将此书归还我等处置,不知大人尊意如何?”
孙沔面色凝重,转脸看了看允中。说道:“凌大人,本来我这里有三封书子,都是三公子给我的。一封是李孚的和议文书,这是李贼谋反罪证,当交主管平叛的王太尉,太尉自会交付有司;还有一封,是蒋家大公子蒋含光城上手书,本以为是写给太傅的荐书,昨日打开来看,才知是写给他令尊的家书,表明他誓死不肯附逆之意,这书子我已交还给三公子了;第三封,便是凌大人和另外十几位文职官签署的文书,原是托我上呈圣上的……”
“诸公被李贼要挟,才写下这封书子,下官岂有不知的?现下城破,凌大人想把书子讨回去,也勉强算得合理。只是这文书在大庭广众之下交付给本官,明公正道论起来,也可算是公文了。下官若是私自处置,只怕被有心人暗自记下,日后拿出来说事。说轻了,是疏忽职守,说重了,恐涉嫌欺君罔上。所以孙某不得不慎重行事。”
一番话说得凌克让汗流涔涔,立起身来做了个揖:“大人说的固然有理。但此书昨日方才交付大人,除了大人,经手之人恐怕只有三公子,书中内容更是甚少人见,凭大人做主,旁人谁敢道个不是?大人纵然担些干系,也是微乎其微。可是,倘若这书呈上去了,下官与属官十余人,说不得,都是附逆的罪责!我等眷属百十人性命干系于此,还请大人看在同僚份上,担待遮护则个,便是大人再造之恩,下官等决不敢忘,生生世世感戴大人的恩德!”说毕双膝一屈,拜倒在地下。
孙沔连忙上前扶起他:“大人莫急,快请坐。”说道:“大人所言,孙某怎不明白的,只是,若是城没破,今日这书子就已经上呈走了,如何还能在我这里?事情至此还有转圜余地,全是蒋大公子蒋含光的功劳,就说是大公子用性命换来也不为过。所以孙某请三公子来,正是为着此事。”
便向允中道,“请三公子示下,事已至此,如何处置才好?这封书原是三公子送出城来的,是还给凌大人,还是送往京师,且请公子定夺。”说着,把手中书信递给了允中。
凌克让早看出孙沔用意,知道他怕允中有异议,日后透露出去,难免惹出是非来。忙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还是大人虑及周全!”眼巴巴看着允中。
允中也是机灵的,此刻把书子接在手里,好似拿着块烫手的山芋。想了想,向孙沔道:“这封书虽是经了小人之手,但我并没看过里面一个字。况且这样大事,蒋铨自思无权主张,按理说,既是关系到兄长,该回去禀报父亲,由家父做主才是。可是现在急须决断,小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了看二人,思忖着又说:“在家时父兄一向教导,凡遇大事应以国泰民安为重。想来大人处置此事,用意也在于此。所以我想,目下既然以孙大人为尊,就该请大人做主。兄长在天有灵,也不会怪责小人了!”
说毕,将那封书信双手奉还给孙沔。孙沔接过书子,看看凌克让,又看允中,面色凝重,仍不言语。
允中便道:“大人请放心,蒋铨知道此事重大,况且书里写的什么,我未曾见过,以后自当慎言慎行,不会与人提起。只是,只是若家父日后问起此事,小人是断不敢欺瞒的,必当如实禀告。”
孙沔顿了顿,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三公子有话说在前面,真乃仁善明智之人。”
转向凌克让:“既是公子这么说了,就是凌大人与诸公的福缘。这封书子十分要紧,既经过了孙某的手,就不能再交还给大人了,请大人体谅孙某苦衷。”
凌克让闻言一怔,眼睛里全是询问。却听孙沔道:“大人请掌灯来。”
凌克让瞬间会意,心中一宽,这屋子原本就是他的地盘,忙去亲自掌过灯来。孙沔将字纸从信封中取出,展开给凌克让看了,然后连同信封一起都在火上点着,顷刻间烧成灰烬。
孙沔道:“此事已了,为日后考虑,大人须立刻写表上呈,彰显佥事官赵皖壮举,从厚抚恤其家眷。等我呈报时,只说全因他誓死不屈,才换得诸公无恙。如此这般才能周全。”
凌克让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立刻满口应承。又要下拜相谢,被孙沔拦住了。孙沔道:“大人莫要谢我,只念蒋家贤昆仲好处吧。若有知情的,只要三公子说没见过这封书,况大公子为国捐躯,谁还敢说什么?”
凌克让于是又谢允中。允中只是摇头:“这不关小人的事,全是兄长的功德……”想想诸人都无事,只有自己哥哥没了,禁不住又悲从中来,语声哽咽,泪流满面。孙沔和凌克让又劝慰了一番。
三人来至前厅,凌克让告辞去了。允中道:“大人,明日我打算送兄长灵柩回金陵去,大人可有什么事吩咐?”孙沔想了想,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要给令尊写封书信,烦你带上。到时我送你出城。”
见允中一身素服,面容憔悴已极,嘱咐道:“公子还要节哀保重,路上不要太劳累了,到家还要宽慰令尊令堂……你二哥蒋承影我离开太原时见过,他现在石州一切都好,请两位老人家不必挂念。”
允中忽然得知蒋铭消息,觉得孙沔益发亲近,施礼道:“多谢大人关心。”
却说陆青还在厅上没走,听见这话便道:“如今战时,路上乱兵多,盗贼也多,请大人准许陆青相随护送兄长灵柩同去金陵。”
孙沔眉头一皱道:“这怎么行?”顿了一顿,语气放和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为将者,越是临到大事,越要镇静。我记得窦连生说,你哥哥是李孟起挟制了允中,诱他过来的。既是这么,你更该找李孟起报仇,与我一起去攻打寿州才是。”
说着,又皱起眉来道:“你现下是军中人,行动当以军令为准,私人恩怨且先放在一边。昨夜你私自入城,我还没与你理论呢!杀了李悃姜蒙方,算是立了大功,现下将功补过,功过相抵,概不追究了!以后你要仔细,再不可大胆妄为,否则别怪我无情,必要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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