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线
沈霁常年住在学校安排的教师公寓,因为科研压力,时常半个月才回一次家,然后待不到两天就要赶回去。
这次回家依然是这样的打算。
但不同以往,家里出现了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干姥姥,您的围巾织的真好看。”
他把电脑包放在书房,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两岁大的谢嘉桉来家里了。
除了过年见过一两次,人太多,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
这还是谢嘉桉第一次来他们家里住,此刻正在沙发处陪着自己的母亲。
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看见谢嘉桉的稚气的小脸时,即便再像谢千砚,还是能从他的五官捕捉到池南霜的影子。
眼睫不禁微颤,心下动容。
距离池南霜和谢千砚在一起已经过了好几年,这几年间,他或亲眼见证两个人的订婚仪式和隆重的婚礼,或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搬了家,或从母亲的电话里知道,南南哪天到了家里陪她聊天,问他要不要回来一趟。
每每这时,他都有一万个提前下班,赶回去的冲动。
但他怕自己克制不住,会做出逾矩的举动,被她和母亲看出端倪。
所以他会刻意避开。
她已是他人之妻,他没有立场去表达多余的关心。
可是现在在他家里的是南南的孩子。
他想,对朋友的孩子关心一些,总不为过吧。
沈霁温和地笑着问沈母:“妈,嘉桉要在咱们家住几天?”
沈母正在挑着毛线:“南南说三天之后来接嘉桉回去。”
沈霁了然地点点头,掩下眼底的情绪,摸了摸谢嘉桉的小脑袋说:“好,刚好我这几天学校的事不忙,我在家陪陪你们。”
沈母不由奇道:“之前怎么劝你都不愿意在家多住几天,怎么这会儿愿意了。”
沈霁垂下眼皮,目光躲闪:“这不是怕您一个人带不过来小孩子吗?”
“嘉桉不像别人家的小孩,懂事得很,我一个人带得过来。”
“没事,我帮您带,您正好歇几天。”
沈母拗不过他,便同意了。
谢嘉桉在沈家住的几天里,沈霁几乎全程陪着,带他去室内游乐场坐碰碰车,给他买迪迦奥特曼的模型,还去商场给他买各种小衣服。
这是谢嘉桉在自己父母面前享受不到的待遇。
更遑论是一个不常打照面的叔叔。
被沈霁拉着手从手工作坊走出来时,他忍不住拉住沈霁的衣袖装作小大人般,用小奶音问:“叔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沈霁轻笑,说出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我跟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你在我家里住,我肯定要照顾周到不是吗?”
“爱屋及乌”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小谢嘉桉听得懵懵懂懂,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叔叔人真好。
沈母看他对谢嘉桉这么上心,再次苦口婆心劝说。
“阿霁啊,你这么喜欢小孩,为什么就是不找个女朋友结婚,生个自己的孩子呢?”
“我这五年前就退休在家,就等你生了孩子帮你带呢,结果你倒是会给我省事,连个女朋友的影儿都没有。”
沈霁正陪着谢嘉桉组装新版变形金刚,闻言低垂下头。
怀着愧疚道:“妈,对不起。”
在传统观念里,无后是为不孝。沈霁作为沈家的独子,不婚不娶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年过半百的父母。
他也曾尝试过接触别的异性。
系主任见他三十岁了还是单身,主动给他介绍过好几位同行业内的女老师,他也顺从地去和对方相亲了。她们都是行业翘楚,体制内的高校老师,的确都是最适合的结婚对象。
但事实却是,当一个人在心底扎了根之后,便再难被取代。
每一位坐在对面的相亲对象,他在闲聊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将对方与池南霜对比。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便知道自己再如此下去,便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催了这么多年,沈母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
她这个儿子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坚持下去,再劝也是无用。
沈母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只能劝慰:“阿霁,你不用和我们道歉,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状态是你想要的,那我和你爸爸也可以接受。”
“只是阿霁,许多年之后,万家灯火亮起时,你只有一人一灶,这样的生活你可以忍受吗?”
沈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可以。”
声音很轻,听者却清楚地知道,他这句回答有多坚定。
时光追溯到多年之前。
七岁,四岁的邻家妹妹跟着大人来了家里,坚持不懈将他从书房的一堆科幻书里拽出来,去院子里捉蚂蚁,在枫叶林里踩树叶,还用枫叶做了一朵花,送给他当见面礼。
从那以后,两个人每天像是亲兄妹,做什么事都要一起行动,是附近所有人公认的青梅竹马。
她打劫,他望风;她逃课翻墙,他在起袖子帮他打架出气。
二十一岁,邻居妹妹办成人礼,他是第一个被邀请的人。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出国留学,一路读到最高学位。
二十八岁以博士后的身份回国,被高薪聘请为双一流高校教师,借着“国外引进人才”的身份破格提拔为教授。
再见面时,那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已经褪去青涩和稚嫩,模样生得亭亭玉立了,只是似乎因许久不见,或是有了男女之别,在他面前没有当初那样随意了。
同年,他得知了小姑娘与谢氏原来有一门娃娃亲,内心五味杂陈。
二十九岁,儿时喜欢的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迈入了婚姻的殿堂,只是新郎不是他。
三十岁,邻家妹妹诞下一子,名为谢嘉桉,貌似其父,还有一点像她。
三十五岁,获得学术界位列前四的“优青”头衔,成为行业内最年轻、最炽手可热的新星。
周围醉心于学术的朋友也各自成了家,就连他带的第一届学生,都已经结了婚,邀请他参加婚礼。
他在科研受挫,想找人倾诉谈心时,朋友皆以陪老婆孩子为由,婉拒了他,再后来他识趣地不再找别人,一个人数次坐在天台,吹着冷风,独自排解烦闷。
四十岁,杏林满园,来自五湖四海包括海外的学生共同为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谢师宴,在场的学生一一为他祝寿,送贺词。
推杯换盏间,大弟子问他,什么时候给他们找个师母,等五十岁生日时,一起带过来。
他笑着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含糊其辞:“有的话你们一定能见到。”
五十岁和五十三岁,沈父沈母接连去世,池南霜和家人前来悼念,他悲伤过度,只客气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五十八岁,他递交了辞呈,给自己放了个假,趁着还能行动,去看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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