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狄乐没给她机会,接连点了好几个人,话语连珠,无一不是说中他们的脾气性子,还指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亲疏,惯用什么武器,哪里受过伤,武艺水准高低,甚至谁欠谁钱、谁为情所困都晓得,但说出的都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是故意没有说出秘密,足见此人长于洞察,又把握着一定分寸。是以亲兵们惊讶归惊讶,没有多气恼或者恐惧,最先被点中的亲兵是情绪最激烈的,现在也缓过来敢擡头看人,林骁便及时用眼神宽慰了亲兵。
同时她已了然狄乐的目的,十有八.九和之前阿塔司突然出手的目的一样,试探虎翼军的实力,这回还得加一个心性。
尽管他所言非隐秘,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个人私密之事也是无理又讨打。林骁剑眉紧纵,很是厌恶其作为。
偏偏狄乐很不自觉,对林骁明晃晃的不喜厌烦视而不见,似看出她打算把他赶出去,趁她嘴笨尚未想好怎么说,又抓住一人开始叨叨不停。
碰巧被他抓到的是待在角落,从始至终没挪地方,冷眼旁观一切的纪凯云。
狄乐眼前一亮,笑道:“你很有意思,明明极度自尊又极其自卑,浑身是刺,恨不得杀掉所有看不顺眼的生灵,像是被人抛弃虐待而暴虐的家犬……”
他特地停顿一下,等待纪凯云有所反应。纪凯云除了脸色阴沉之外,并无其他情绪外泄,他仅仅看了狄乐一眼,继续吃早饭,和围着狄乐的众人大相径庭,令狄乐略有惊讶,可恨不能阻止他神神叨叨。
“虽说你往日有种种不堪,但你却是条忠心而知恩图报的好狗。”
其语气夹杂戏谑,状似要激怒纪凯云,连众亲兵都有些听不下去,说人是狗未免太过侮辱人,然纪凯云依旧无动于衷,就回了一句话:“小爷记仇,但小爷不傻,现在从心揍你,小爷哪里还占理,也会牵连这些家伙。”
说完他看了眼林骁,嗤笑:“伯长,你平日不是挺会以下犯上,也不见你对军级高的同袍心慈手软,今日居然顾虑一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将军?还是个先来找茬的蠢蛋。”
此话刺耳不中听,忽略明面上的嘲讽,实际的意思是:狄乐先来找茬且动手,不管是何目的,虎翼军都没有礼让的必要,他技不如人被毒被绑都属于自作自受,林骁直接把他扔出去不算无理。到时若有人来找麻烦,他们既占理,又岂会在战时被友军逼死?战后他们既作为打胜仗的功臣,又岂会占理而遭责罚?根本没有废话犹豫的必要。
林骁何尝不明白,她的顾虑不在这儿,而在于狄乐很可能是代表新来的三万兵马试探虎翼军的深浅,以便决定之后遵不遵从虎翼军的计策。赵谨说了,这场战争需要十五万兵马,且是能够配合赵谨之计的十五万兵马。廖封军加上虎翼军与兴国降卒,再算上屠仲军,满打满算八万人,离十五万差一半,若狄乐所代表的三万兵马认为虎翼军不可靠而叛逆行事,不单会碍事,事倍功半,还会让她老婆更殚精竭虑地谋策。她心疼老婆,自不会冲动行事,合该慎重思考怎样做,狄乐才算试探得满意,三万兵马才能配合行事。
目前把狄乐绑在这儿,她感觉没做错,但接下来该当如何,她拿不准。而之所以没有向同样善于洞察的赵谨求助,是因为她明白,赵谨一直沉默就是对此的回答。
要么狄乐是想让她这个队率独自来做某个选择,要么狄乐的杀手锏尚未出。
事实证明,二者皆有。
狄乐终于把矛头对准了林骁,他嘴角上扬得过分,浑身上下都被“愉悦”二字贴满,让人莫名胆寒。
“林伯长,鄙人没有恶意,只是好奇,你有对你献上忠诚同生共死的兄弟同袍,也有对你并不情根深种的美人,兄弟与美人,抱负与情爱,若你只能选择其一,你会选择哪边?”
轰的一下,仿佛惊雷在脑海炸响。
此乃赵谨归来之后,她一直在试图平衡兼顾,或者诚实点说逃避的问题。
她清楚,这是早晚会爆发的军中隐患。赵谨之才有目共睹,别人或许不知虎翼妙计多源于赵谨,她的亲兵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他们平日里对赵谨很是尊敬,可尊敬不代表不会心怀不满,尤其林骁这个领首整日围绕赵谨转,事事以她为先,心绪被她所牵,如何能不令手下兵卒心生不安?万一哪天赵谨遇险,林骁正在战场厮杀,她会不会丢下同袍,不管不顾去救她心上人?万一赵谨与亲兵有冲突,林骁又会站在哪边,是偏袒赵谨,还是秉公处理?
哪怕林骁已有所克制,像之前赵谨夜间去议事营帐,她为了安兵卒之心,亦清楚赵谨的本事,便没有夜深离营,更没有麻烦劳累休息的亲兵护送赵谨,仅在门口作等。平日操练,她没有不专心过,只是比起赵谨未归来前,操练后她很少与兵卒增进同袍情谊。恐怕在兵卒眼中,她已然偏心了罢……
林骁心下苦笑,能感觉到隐晦的目光刺背,他们都在等待她的答案,包括既不挣脱她手,亦不握紧她手的赵谨。
而她甚有自知之明,对于选择哪边没有丝毫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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