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上之音03
【濮上之音03】
深秋快要入冬的时节,外头还是有几分凉的。
江裳兮平日里都是有人伺候在旁,手炉时时刻刻拿着,不热了便换上新的;此时骤然出来,一下子被迎面而来的冷风灌入衣口、袖中,刮得浑身一寒。
外裳很薄,她又是闺中娇养的小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可,江裳兮现下并不在乎这些,只四下环顾着小狐貍的踪影。
它去哪了?
离冬日愈近,天黑得愈早;夜幕低垂,偶尔有宫女太监拎着宫灯走过,令视野中划过一抹亮光。
江裳兮看见了,小狐貍已然跃到了屋顶之上,正在等待她跟上。
这方向,是……
身为六宫之主,她怎会不知,是冷宫。
关于冷宫的事,自然传言纷纷;虽然本朝还没有宫妃被打入冷宫过,但关过前朝之人,始终被认为是个不吉之地。
江裳兮也一次都未曾踏足过,心中难免有些惧怕。都说冷宫之内,枉死的幽魂盘旋不散,等着伺机害人……
可小狐貍若要往那边去,她又怎能停下脚步。
人的速度自然无法和身手矫捷的狐貍相比拟,即便它已经刻意放慢了步伐,江裳兮仍是追得气喘吁吁。
她长发散下,头上没有任何皇后应戴的首饰,就连衣裳也穿得极为随意,若是让人瞧见,本该谨遵规矩、为六宫做好表率的皇后娘娘如此荒唐行事,也不知会怎么想。
可江裳兮顾不得那么多,只得一路低头掩着面,再擡眼时,却已看不到狐貍究竟去往了何处。
冷宫的台阶上,无人清扫,枯枝残叶堆得到处都是,风将它们卷起,又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吓了江裳兮一跳。
四下无人亦无灯,她犹疑地眯眼看着残破的宫墙,试探着轻声唤了句:“小狐貍?”
又稍稍往前走了几步。
“小狐貍?”
以前在国公府里时,她也不是没有试着给小狐貍起过名字,只是不论如何叫它,它都没什么反应,只是乖巧安静地盯着江裳兮。
久而久之,她念着它或许天性自由惯了,便也失了用名字来拘束它的心思。
“小狐貍?”
江裳兮轻轻吸了口气,随即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像是……血腥味?
她牵挂小狐貍的心立即揪了起来,不会是受伤了吧?不过在这宫里,也没什么能伤到狐貍的动物,说起来,也许是狐貍抓了只鸟儿吃?
秋风瑟瑟,江裳兮抱紧双臂,循着那味道而去,越来越浓,直到……
她看到了本不应该在此出现的人。
一袭红纱不足蔽体,肩膀与藕臂还有晃荡着的腿,尽数裸露在外;同江裳兮一样,青丝未挽,被风微微扬起。
云霓坐在冷宫后院枯井边的一把藤椅上,而那股血腥味,正是来源于她手上的东西。
那具体是什么,江裳兮也看不清,只听见它滴滴答答淌着血,声音清脆,一股腥味伴之而来。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有些胆战心惊。
“皇后娘娘?”
云霓笑意盈盈地擡头,却被江裳兮极快地躲过了注视。
她知晓这异国女子本领不凡,不欲再被那双眼睛蛊了心神,只偏过头问:“不知贵妃在此,倒是叨扰了。敢问贵妃,可有看见一只红色的狐貍?”
这么晚了,贵妃不在自己宫中休息,却在冷宫流连,江裳兮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看见了呀。”云霓说,“不就在这么?”
在这?莫非、莫非是她手上拿着的那死物?可小狐貍的身形,明显要比它大多了!
江裳兮只见眼前人轻轻伸手,纤指一点,底下堆积的几根木柴便燃起了熊熊火堆,烧出了一片光明。
她这才看清,云霓手上握着的是一根木棒,上面串着一整只已褪了毛的死鸡,待血放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将其细细地在火上炙烤;很快,鸡肉便被烤得滋滋流油,香味四溢。
江裳兮皱眉:“你在此……烹饪?”
贵妃正得宠,若想吃鸡,御厨怎可能不给做?何必深夜至此,独自动手?未免荒谬。
“是。”云霓一边转着烤鸡,一边答,“饿了。”
“……”许是异国女子,有些不同于本朝之人的习惯吧,江裳兮无法理解,只是再次问了一遍自己原先的问题,“你说你方才看到了狐貍,那么,它……”
可此时发生的事,却让她将后面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云霓。
想要这么烤熟一整只鸡,要花不少功夫,火候不大好把控,有可能外头熟了,里头却还是夹生的。
可云霓却毫不在意,甚至刚从火上拿下来的鸡肉也不会令她觉得烫嘴,直接张口咬了上去,撕下一大块鸡肉,咀嚼了三两下,便咽了下去。
宫妃们从来都是小口小口用膳的,光论这番吃相,自是野蛮极了,和她贵妃的身份根本沾不上边,落在从小学习礼仪的江裳兮眼里,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许是云霓皮相生得美,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显得突兀,纵然是此刻,也只让人觉得率性而为,而不会心生恶感。
“没烤熟?”
云霓的唇上沾了些亮晶晶的油脂,闻言,无所谓地“噢”了一声。
江裳兮皱眉,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会闹得腹中不适。”
“皇后娘娘在关心我吗?”
她嘴里吃着东西,话难免说得含混不清了些,只是擡眼的刹那,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又抛来一个勾魂夺魄的目光。
“无妨。我爱吃半生不熟的。”
竟还有人有此等怪癖?江裳兮闻所未闻,半晌无言。
甫一回神,却见云霓已经将那一只鸡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未剩下。
江裳兮又惊又疑。
自己宫里小厨房平日做肉食剩下的骨头,都是直接扔掉的,不说宫妃,就连宫女们也不会吃这玩意,毕竟以人的牙齿,啃骨头还是稍微有些费力的。
这云贵妃……到底怎么回事?吃得风卷残云,又快又狠,与她所见过的人,都大为不同。
“……狐貍到底在哪?”
更重要的事是这个。
“说了呀,就在这儿。”云霓说,“过来。”
江裳兮避无可避,还是看向了她的眼睛。
野性与娇媚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却在映着火光的琥珀色眸中交织在一起,水乳交融,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而她就是网中的那只,如何飞也飞不出去的小白鹊,被猎人支配着,走向云霓。
云霓伸出手:“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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