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泽改变了坐姿,脑中一瞬间闪现过千百种念头,而后她不动声色,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恍然和不安:“萧总是想……”
萧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从专业法律人士的角度,薛律会给出怎样的意见?”
薛兰泽面露难色,这也很合乎她的身份和立场——她是律师,虽然兼任世钧法律顾问,说到底依然是编外人士。没事出出主意,把有漏洞的案子拉回灰色地带是拿钱办事、应当应分,可要她跟着掺和掉脑袋的买卖,这就有点过了。
“听萧总的意思……似乎对方玮跟王世钊的勾当全然不知,也从没有插手过?”她犹豫道,“我的意见是,您能抽身还是尽量抽身的好,以世钧如今的身家和地位,实在没必要……”
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萧凌正眯紧眼,冷冷扫视过来。
这一刻堪称薛兰泽的演技巅峰,她把不慎说错话又突然回过神的反应演绎得淋漓尽致,短暂的慌乱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往回找补:“是我想浅了,萧总说得对,方玮既然敢找上门,说明他手里确实掌握了什么东西……根据我的经验,咱们最好先跟方玮试着接触一二,弄清楚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然后才能随机应变。”
萧凌这才舒展开眉头,曲指在桌子边缘上轻敲了敲,不动声色道:“世钧眼下正在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萧家,实在不宜有太大的动作……”
薛兰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毫不犹豫道:“如果萧总放心,我可以替萧总跑一趟。”
萧凌这才真正露出满意的神色:“既然如此,就辛苦薛律了。”
薛兰泽连道不敢,仿佛一个跑腿卖命搏表现的小人物,好不容易得到大佬的认可,满心诚惶诚恐中透着一点压抑不住的小兴奋。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杯,作势喝了一口,其实压根没沾唇,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心口急剧又激烈的搏动声。
然后她放下杯子,略带迟疑地问道:“不过,这个姓方的到现在都行踪不明,警方挖地三尺也没逮到他的狐貍尾巴,萧总……有法子联系上他?”
萧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暗藏的锋芒连薛兰泽都心惊不已:“方玮很谨慎,每次只有他主动联系我的份……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薛兰泽唯唯应诺。
“反正还有时间,薛律不妨先准备一下,”萧凌端起茶杯,那是“送客”的暗示,“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薛兰泽心头微凛,旋即露出一个精准又悦目的笑容:“萧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萧凌摆了下手,示意她自便。
虽然薛大律师对萧总“赶小狗”的举动十分不满,但还不至于棒槌到当着正主的面宣之于口。不过,就在她堪堪走到门口之际,忽听萧凌又道:“这次的事,是小睿玩过火了,但他有句话说得没错。”
薛兰泽脚步一顿,回头露出无懈可击的讶异:“萧总是说……”
“那个姓陆的警察很危险,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萧凌竖起手掌,阻止了薛兰泽欲言又止的辩解,“我知道他已经脱离公安系统,我也可以理解薛律师接近他的理由,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凡事总是小心为上……你说是吗?”
薛兰泽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强迫自己挺直腰板,将萧凌若有深意的审视顶回去。
“萧总说得是,”她微微一笑,“我会留心的。”
而后她带上办公室的房门,保持着擡头挺胸的姿势,若无其事地走了。
薛兰泽并不相信萧凌的说辞——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只是出于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和某种直觉。在薛兰泽的认知中,萧凌是一个心思缜密且步步为营的人,单看他隐忍这么多年,草蛇灰线、润物无声地布了一张天罗地网,最终将王世钊一举拉下马,就知道此人的行事有多滴水不漏。
这样一个周密谨慎且控制欲极强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的陷阱中有任何一根超出控制的“线头”,何况方玮不是线头,而是一击毙命的利刃——正是通过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警方才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春城园区,最终在废弃工厂里找到制毒作坊,拔出萝卜带出泥地锁定了王世钊。
以萧凌多疑又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放上“自己人”?
所以薛兰泽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萧凌这番说辞根本是通篇扯谎,他只是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出警方目前掌握到的证据,然后最大限度的贴合事实将自己择出去。就算警方顺藤摸瓜找上门,他也有一百种理由推卸责任,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背锅侠、一个受到父辈连累的小可怜,无辜又柔弱,值得人们同情。
可是,能把王世钊拉下马的人,怎么可能是无辜的白莲花?
反正薛兰泽不相信。
她没有将发生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对话告诉任何人,哪怕陆临渊几番旁敲侧击,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薛大律师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前刑侦支队长也撬不开她的嘴。陆临渊皱着眉头,跟薛兰泽对视片刻,只见这姓薛的混账玩意儿端着一脸让人手心痒痒的油盐不进,岿然不动任他扫视。
陆临渊拿姓薛的没辙,还没想好怎么发起下一轮攻势,薛兰泽已经先发制人——从桌上拎起一打文件,甩到陆临渊怀里:“这是待会儿开会要用的资料,去复印十份出来。”
陆临渊:“你……”
薛兰泽:“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去!”
陆临渊瞪了她三秒钟,终于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走了。
虽然陆先生的画皮已经千疮百孔,但只要没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他依然是薛兰泽手下的“碎催小助理”,打印跑腿都是分内事。很快,纷繁琐碎的文件纸被一张张投入复印机,陆临渊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片刻后从厚厚的卷宗中抽出一张A4纸。
那是一份简历,底下的文字无足轻重,唯独右上角的免冠一寸黑白照醒目异常,赫然是警方正在全城搜捕的方玮。
陆临渊倏尔回头,冰冷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射出,在薛兰泽紧闭的办公室房门上一掠而过,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扶了把镜框,将纸张仔细叠好塞进衣兜,然后复印完剩下的资料,抱着离开了茶水间。
转身的一瞬,他摸出手机,借着身体和卷宗的遮掩,给备注名为“姓杨的中二晚期”发去一条短信:盯紧她,蛇要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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