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的日子,新威海如同注入了沸腾的热水,整个滩涂都蒸腾起一股忙碌劲儿。两千多号人,真就像一群勤劳的蚂蚁,四散开来,搜罗一切能用上的东西,只为尽快给自己和家人安个像样的家。木头是最不缺的,海岸边那片茂密的林子遭了殃,斧头声“砰砰”地响个不停,从日头升起到月亮爬上来,几乎没断过。
有人心思活泛,早就开始为将来打算。一个祖上是窑匠的汉子,在新威海周围转悠了两天,眼睛都放出光来,相中了几个土质不错的山坡,偷偷摸摸地拉上几个老乡,嘀咕着要烧砖。这可是个长久的买卖!以后房子总要越盖越好吧?砖瓦房,那才像个样子。几个人一合计,越想越有谱,偷偷摸摸地扛起锄头铲子,去挖土试土去了,生怕被人抢了先。
与此同时,两支肩负重任的探险舰队已经拔锚起航,消失在茫茫海天之间,只留下码头上依依不舍的送别人群。朱高煦却没空闲下来,他带着几个亲卫,顶着佛罗里达黏糊糊的湿热空气,在新威海周围转悠,仔细勘察着每一寸土地。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一不小心就踩进水坑里。放眼望去,除了树林,最多的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和湿地,水沟纵横,大片的芦苇分部在沼泽地的岸边。
“真是个鬼地方,水是真多。”朱高煦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黏腻腻的,看着眼前随风摇摆的芦苇荡,心里琢磨着。佛罗里达这气候,种粮食怕是得费一番功夫改良土壤,不过这些野生的玩意儿,倒是长得真够放肆。总不能守着金山饿死,得想办法变废为宝。这沼泽里的东西,能干点什么呢?
他弯下腰,随手扯了一根粗壮的芦苇杆,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剥开外皮,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状纤维。“这玩意儿……”他脑子里突然亮了一下,像一道闪电划过阴霾的天空。芦苇,纤维……造纸!大明的纸张可不便宜,尤其是从万里之外运来的,用一张少一张。新威海刚建立,县衙要发文告,议事堂要记录,将来绘制海图,抄录律法,哪一样离得开纸张?要是能就地取材,把这漫山遍野的芦苇变成纸,岂不是解决了大问题?这东西遍地都是,几乎不用成本,一旦成了,新大陆实现“用纸自由”指日可待?公文来往,知识传播,都方便太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里豁然开朗,连带着看这片烦人的沼泽地都顺眼了不少。他随手又扯了几根芦苇,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走,回营地!”
一回到简陋潮湿的营帐,朱高煦立刻吩咐身边一个机灵的亲卫:“去,在咱们带来的人里找找,有没有懂造纸的工匠?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带来!”
亲卫愣了一下,没明白王爷怎么突然关心起造纸来了,但还是立刻应了一声“是!”,转身跑了出去。朱高煦看着亲卫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盘算着芦苇造纸的可能性。这第一步,得先把懂行的人找出来。
........
一两个时辰后,亲卫领着四个风尘仆仆、神色拘谨的匠人进了帐篷。这几人身上还沾着泥点,显然是从某个工地上被临时叫过来的,见了朱高煦,都赶紧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匠人,姓宋,据说祖上几代都在江西做纸,算是有些家学渊源。
朱高煦也不绕弯子,指着桌上那几根被他剥开、露出白色纤维的芦苇杆子:“几位师傅,都认得这东西吧?”
老宋匠头是四人里年纪最长的,他往前凑了凑,眯着眼仔细打量,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捻了捻那芦苇的纤维,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回王爷,这是芦苇。水边常见得很,劈了当柴烧倒是使得,杆子也算有点韧性,编个席子啥的也行。只是……王爷您是想用这个……造纸?”他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惊疑,“小人祖上传下的手艺,大多用的是毛竹、楮树皮、桑树皮,好点的用些藤、麻。这芦苇杆子……怕是纤维太粗,又短又脆,捣烂成浆都费劲,就算勉强成了浆,滤出来的纸,恐怕也糙得没法看,墨水洇开不说,怕是轻轻一折就断了,这……这能行吗?”
旁边一个脸膛黝黑、看着就实在的年轻匠人也忍不住插话:“是啊王爷,老宋师傅说得在理。芦苇这东西,里面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多,光是沤烂去杂就得费老鼻子功夫,碱水怕不是要加倍地用。就算真捣鼓出来了,那纸……估计比茅房里用的厕筹纸好不了多少,别说写字了,擦屁股都嫌硬。”他说完,还下意识地咧了咧嘴,似乎已经想象到那纸的粗糙。
另一个瘦高个匠人也跟着小声嘀咕:“竹子树皮纤维长,有韧劲,做出来的纸才结实耐用。这芦苇……嗐,怕是白费功夫。”
朱高煦听着几人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他们脸上那种“这玩意儿也能行?”的困惑,心里早有预料。让这些跟竹子、树皮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师傅,去信一捆水边疯长的野草能造出好纸,确实难为他们。但他也有自己的盘算。
“糙?糙点怕什么?”他拿起一根芦苇杆,在手里掰了掰,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纸!只要能写字,能记事,能把官府的告示贴出去让大伙儿都看见,这就够了!总比现在要么靠嘴喊,要么省着用那几张从万里之外运来的金贵纸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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