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吴天翊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对着王承恩再次鞠了一个躬:“今日听公公一席话,令晚辈茅塞顿开!虽然晚辈愚钝,却也知道‘单丝不成线’的道理。”
他直起身时,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腰间狼首兵符,“西北三郡的胡杨能在沙暴里立住,靠的是根须缠在一起。晚辈此次进京,原就想寻些能‘缠根’的人!”
王承恩的睫毛在茶汤上投下阴影,他慢悠悠地转动茶碗,看冰裂纹在烛火下流转:“胡杨好是好,就怕京里的水土……”
他忽然轻笑,“不过若有人肯替世子浇浇水,倒也不是不能活。”
“若蒙公公垂怜,晚辈定当铭记这份恩情。”吴天翊从袖中摸出个牛皮袋,里面装着半把晒干的沙棘果。
“这是西北的‘酸刺子’,泡了酒能祛风湿。晚辈瞧公公方才咳嗽时按着右肩,想必是早年在宫里落下的旧疾——”他将袋子推过案头,“一点土法子,不成敬意!”
老太监的指尖在沙棘果上顿住,他忽然想起自己确实在秋雨时节右肩作痛,而这毛病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眼前少年看似粗莽,竟连这点细节都瞧在眼里——他忽然意识到,这“愚钝”二字,怕又是燕王府的一层茧。
“世子心细!”他将沙棘果纳入袖中,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忽然压低声音道:“等下在演武场,世子尽管施为——”
他指尖划过鎏金香炉边缘,烛火在瞳孔里跳成狡黠的光,“至于该让哪些人‘看见’火器威力,哪些人‘看不见’,洒家心里有数!”
吴天翊闻言心中一震,这才明白王承恩早已将戏码谋算周全:演武场上的火器试射,不过是做给御史台与朝中其他势力看的幌子,而对方真正的意图,是要做他燕王府的引路人!
他起身拱手时,狼首大氅不经意扫过木箱边缘,露出底下半截暗红绸布包裹的物件。
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不过是抛出去的饵,真正要钓的,是王承恩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权力网。
“叨扰公公多时,晚辈这就去准备试射事宜!”吴天翊起身对着王承恩拱手一礼,便转身告辞。
“世子请!”王承恩伸手一摆,垂眸掩去眼底暗涌,袖中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沙棘果袋——那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西北戈壁的沙砾。
直到少年背影消失在月洞门,他才缓缓直起佝偻的腰背,鎏金典功牌在腰带上轻晃,映出廊下青砖的冷光。
“纨绔?不学无术?蛮子?”他望着檐角低垂的铜铃,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混着丹毒发作的暗哑,“能在短短时间将二十万北蛮精锐挡在城外,活捉北蛮大汗阿骨打,赵常教出来的外孙,哪会是池中物?”
看来他是把吴天翊能取得如此丰功全记在他那个外公上了,即便如此,这两人都知道这一局,终究不是谁钓谁的问题——在这吃人的朝堂上,能活到最后的,从来都是手里握着刀,却把刀藏在笑容里的人。
此时就见王承恩喃喃自语,“阉人贪财??洒家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浮面的东西!待火器试射的烟散去,你们便会知道,司礼监的刀,比你们想的,更锋利百倍!”
冷风卷着沙尘扑在典功牌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摸出腰间的鎏金钥匙——那是打开司礼监密档库的凭证,斜阳将钥匙上的螭纹镀成赤金色,却照不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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