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翊哪里知道这当朝内阁首辅在想什么,此时的他正抱着小女娃往街角那家布行走去。
怀里的孩子不知疲倦,小手揪着他玄袍上的盘扣咯咯直笑,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味,他低头逗弄着,臂上的伤口被牵扯得隐隐作痛,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嫂子,前面就是布行,进去挑身厚实的棉衣,再给孩子扯块花布做件小袄。”他侧头对身旁的女子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异样。
那女子连连点头,脚步却下意识加快了些,目光紧紧跟着吴天翊怀里的闺女,生怕一个恍惚就出了岔子。
吴天翊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既安心又局促,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体面。
身后的赵一牵着三匹马,眉头拧得像打了个死结,他时不时回头望向街口,眼神锐利如鹰——方才张承宗被扶起来时,那张惨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狠,像淬了毒的冰碴,虽只一瞬,却被他精准捕捉。
“狗东西,还想耍花样?”赵一低声啐了一口,指节因攥紧缰绳而泛白。
他开始暗自埋怨那八百狼骑怎么还没到,小王爷手臂还有伤,身边只有他和马三两人,若是张承宗狗急跳墙,暗中使绊子,怕是应付不过来。
马三背着老人走在最前头,似是察觉到赵一的紧张,回头递了个眼神——意思是“放心,我盯着呢!”
他将老人护得严实,脚步沉稳,耳尖却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只要稍有异响,腰间的短刀便能瞬间出鞘。
吴天翊似是察觉到两个护卫的紧绷,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赵一,马三,放宽心!便是有几只苍蝇嗡嗡叫,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笃定,赵一与马三对视一眼,虽仍有担忧,却也稍稍松了些——小王爷既然敢这么说,想必早有后手!
只是那股莫名的不安,仍像藤蔓似的缠在心头,尤其是想到张承宗那阴狠的眼神,总觉得这邵明城的雪地里,还藏着未出鞘的刀。
不多时,街角便出现一家挂着“锦绣阁”匾额的布行,青砖砌的门面气派非凡,两扇朱漆大门上雕着缠枝莲纹样,门楣下悬着四盏走马灯,虽天未黑透,已透着几分富贵气象。
门两侧的木架上挂着几匹亮闪闪的绸缎,在雪光里泛着流光,一看便知是专供达官显贵的铺子。
吴天翊抬头扫了眼匾额,转头对马三吩咐道:“马三,你先带老爷子去医馆,仔细照看!我们在这里买些东西,完事了便过去寻你们!”
“是,小王爷!”马三背着老人应声,又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才快步往街角另一头走去。
这边刚吩咐完,锦绣阁里就跑出来个穿着青布短褂的伙计,脸上堆着油滑的笑,拱手哈腰道:“几位客官里面请!咱这铺子新到了江南的云锦、蜀地的蜀锦,还有……”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扫过那女子身上裹着的玄色披风——虽料子上乘,却沾了雪泥,更别提披风下隐约露出的破烂衣襟!
再看吴天翊怀里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棉袄袖口磨得发亮,最后落在吴天翊身上,玄袍虽整洁,袖口却有磨白的痕迹,臂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这是啥组合?”伙计盯着眼前几人,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母女瞧着像是逃难来的,身上的衣裳破得能透光,那小丫头的棉袄袖口都磨出毛边了,脸冻得跟红苹果似的。可这位公子……”
他又偷瞄了眼吴天翊,玄袍虽旧,料子却是上等的暗纹锦,尤其那腰间的玉带,看着就不是凡品。
偏生这样的人物,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还抱着个穷人家的丫头,跟那逃难女子走在一起,瞧着既不像是施舍,也不像是牵连,难道是……一家子?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笑话!哪家公子带着逃难母女逛锦绣阁的?怕不是这女子攀附上来的?或是这公子脑子不灵光,被穷酸缠上了?
想到这里伙计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他偷偷撇了撇嘴,眉头拧成个疙瘩,语气也从热络变得敷衍,甚至带了几分嫌恶:“我说……几位是来买布?”
他上下打量着女子,见她连头都不敢抬,更是笃定这伙人是来捣乱的穷酸,声音陡然拔高了些,故意让周遭路过的人都听见:“客官怕是没瞧清吧?咱这锦绣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一匹最差的素绸,也够寻常人家吃半年了,几位……”
他话里的嘲讽像针似的扎人,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怕被他们身上的“穷酸气”沾到,连手都背到了身后,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那少妇本就窘迫,被这直白的嫌弃刺得满脸通红,手指不安地绞着披风系带,慌张地抬头看了看吴天翊,又飞快低下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若蚊吟:“世子爷……要不……俺们换一家吧?俺……俺……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
她声音虽小,却恰好落进那伙计耳朵里,“世子爷?”伙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嘴角撇得能挂油壶,“还世子爷呢!”
他在锦绣阁待了五六年,什么样的权贵没见过?便是最低等的宗室子弟,出门也得前呼后拥,锦衣华服,哪有像眼前这少年似的,玄袍磨了边,身边只跟着一个护卫,还抱着个穷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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