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太极殿的飞檐,在丹陛上敲出细碎声响。新皇萧衍批完最后一道奏折,望着案头堆积的《青苗法》推行细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绢上晕开的墨迹。殿外传来铜铃轻响,是贴身内侍捧着皇后送来的醒神茶,青瓷盏里浮着几片蜷曲的龙井,却不及记忆中陆锦陌亲手烹的雀舌清冽。
彼时先帝驾崩,萧衍在灵前继位,素白麻衣浸透雨水。陆锦陌跪在他身后,发间素银簪子随着颤抖轻轻晃动,而如今这凤阙龙庭里,独独缺了那双总能看透他心思的眼睛。
椒房殿内,陈皇后将鎏金护甲抵在唇间,看着内务府呈来的选秀名册在檀木案上铺开。二十八张洒金名帖如蝶翼舒展,每张都写满江南世家的殷切期盼。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已初入东宫,萧衍亲手为她簪上并蒂莲钗,说要效仿民间夫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当先帝临终前将凤印交到她掌心时,那双眼睛里分明映着陆锦陌远去的背影。
"娘娘,礼部侍郎之女温氏送来的《女诫图》已裱好。
"女官的声音打断思绪。陈皇后翻开描金画册,绢面上端庄仕女执笔书写的模样,倒与陆锦陌在御书房研磨时的侧影有几分相似。她冷笑一声,将画册重重合上,震得案上孔雀石镇纸都滚出半寸。
选秀那日,坤宁宫的汉白玉阶铺满新鲜花瓣。二十四位秀女着绯红嫁衣跪成两列,鬓边珠翠随着颤抖叮咚作响。陈皇后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凤目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角落垂首而立的少女——那眉眼间的清冷淡然,竟与记忆里陆锦陌在御花园折梅时如出一辙。
"抬起头来。
"陈皇后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少女缓缓抬眸,眼中映着琉璃瓦上的天光,竟比殿中所有珠玉都要明亮。
"你是......
"话未说完,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陈皇后指尖微颤,看着萧衍携着明黄龙袍的衣角踏入殿门,目光直直落在那少女身上。
当夜,侍寝的绿头牌翻了沈家之女。陈皇后倚在雕花窗前,听着宫人们窃窃私语新宠如何神似陆侧妃。夜风卷起湘妃竹帘,露出墙上未取下的《梅雪图》——那是陆锦陌被赐婚当日,萧衍挥毫泼墨留下的残作。
子时三刻,更鼓声惊起栖雁。陈皇后取出珍藏的并蒂莲钗,看着钗头碎钻在月光下闪烁如泪。远处乾清宫传来丝竹之声,她忽然想起先帝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说:
"皇后之位,从来不是情分,而是权衡。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落起来,打在琉璃瓦上,竟与那日先帝大丧时的雨声重叠。
乾元殿的铜炉飘着龙脑香,新皇朱批的墨迹未干,御案前已堆起尺许高的奏折。陈皇后隔着珠帘望着陛下伏案的身影,鎏金香炉袅袅青烟中,恍惚又见着先帝大丧时,少年天子在灵前持哀杖的单薄背影。
"娘娘,内务府呈来秀女名册。
"女官捧着描金漆盒跪叩。陈皇后指尖抚过泛黄的宣纸,二十八张芳名录上,簪花小楷写着各家闺秀的生辰八字。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已初入东宫,也是这般战战兢兢递上庚帖,彼时太子亲手为她绾起同心髻,说要与她
"一生一世一双人
"。
椒房殿的夜凉浸浸,陈皇后将名册摊在紫檀木榻上。户部侍郎之女温氏,据说善画《璇玑图》;左都御史的嫡孙女宋氏,能背诵《女诫》全篇。她对着烛火展开最后一张名帖,忽见
"陆锦宁
"三字刺得眼睛发疼——那是陆相幺女,与陛下曾有过指腹为婚的旧约。
"去请陆大人过府一叙。
"陈皇后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磕出细微裂痕。次日陆相跪在丹墀下时,额间已渗出冷汗:
"臣女粗鄙,实不堪侍奉陛下......
"话音未落,陈皇后已将鎏金护甲拍在案几:
"陆大人这是何意?莫非觉得本宫举荐的秀女,配不上当今圣上?
"
选秀那日,坤宁宫的琉璃瓦映着朝霞。二十四位秀女垂首跪成两列,陈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看着陆锦宁盈盈下拜。少女鬓边的东珠发簪晃得人眼晕,恍惚间她又回到册封大典那日,陛下亲手为她戴上的,也是这样璀璨的珠翠。
"陆姑娘可知,陛下最喜晨读?
"陈皇后突然开口。陆锦宁抬头时,眸中闪过惊惶:
"妾......妾身愿每日为陛下研磨。
"满堂寂静中,陈皇后轻笑出声,护甲挑起少女下颌:
"倒真是伶俐。
"余光瞥见珠帘微动,她知道是陛下到了。
当夜侍寝的牌子翻了陆氏。陈皇后倚在雕花窗前,看着宫娥提着灯笼引着陆锦宁往乾清宫去。夜风卷起湘妃竹帘,案上未写完的《女诫》抄本被吹得哗哗作响。她忽然想起先帝在世时,太后常说的那句话:
"后宫如棋局,皇后不是执棋人,而是棋盘本身。
"
子时三刻,更鼓声惊起栖雁。陈皇后望着窗外冷月,将陆相送来的谢礼——那对羊脂玉镯,轻轻掷入妆奁最底层。远处传来乾清宫的丝竹声,她摸出袖中先帝留下的《璇玑图》残页,指尖抚过褪色的字迹,终于落下一滴清泪。这椒房深处的寒夜,终究要由她一人,慢慢熬成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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