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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娥(1 / 2)

苏娥

这是惠歌头一回抱小白。

从前两人动手动脚,意在比斗,触碰都片刻,箝制也短暂。像现在这样近的距离,近到惠歌能感觉到小白凉幽幽的鼻息拂在她颈间,还是第一次。

这么近的距离才让她发现那股味道的源头。

她偶尔在梓树下会闻到一阵香气。淡雾一样笼来,风一吹就散了。在她追本溯源之前,甚至在她脑中搜罗著词语来向别人形容之前,就消失无踪了。

尽管闻见的时候极短,但是闻见的次数甚多,使她足够熟悉和指认。

她的生活中最常在人身上闻见的两种香,一种是头油常用的丁子香,另一种是薰衣常用的藿香。而她在梓树下闻到的香,没有丁子香的甜味,也没有藿香的苦浓,不甜不苦,不辛不酸,与其说是味道,更接近一种清令凛冽的感觉。像冬日的晨气,像叶尖的珠滴,像一个人走在悠悠的森林里,柔柔的寒意。

她一直以为那是山林的味道,不是来自一草一木一花一动物。

现在发现,原来那是小白身上的味道。

小白比她高出半个头,看著清瘦,晕沉下来的身体也没压垮她,这令她很意外。人醒著和没醒著的时候,重量是不同的。

记得有一次,她和小弟斗蟋蟀,玩闹间,小弟突然跌跪在地,虾一样地弓起身。她发现小弟晕死过去,赶紧要抱人去找阿娘。猛抱起来的时候差点又扑下去,没想到失神的身体能比平常重上两倍,像吸满水的衣裳。

现在小白倒在她肩上,她却不怎么费力,和扛著一柄锄头差不多。

她想,或许不是小白不重,而是经久的农活让她长力气了也不一定。

她把他挪到树下,坐倚树干。展开苇席,再把他在席上摊平。

她坐在他手边,先去闻他的袖子──没闻见。

闻他的发髻──没闻见。

胸前也闻一闻──还是没闻见。

她疑惑地坐回原位。香气又来了。

凑过去闻他的脸,终于捉到一丝相同的气味。清淡依旧,一闻即逝。

难道小白脸上擦粉?她想。

她伸出指头来在他脸颊上划划。

柔软滑细,没有粉感。指腹上也干净。

她坐回去,托腮看他。确实是小白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染在何处,若有似无。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细细摩娑,心里忽然有些异样。

尽管小白长得很好看,看了数年,她也习惯了。尤其看他的时候又总看那双眼睛,眼神至多飘上他的额头或落到他的鼻梁,以至于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在岁月昼夜不息的雕琢下,那张脸的形状和从前已是两样。

小白从前的脸颊线条是圆润的。身上的肉似乎全长到两颊上,不显肥坠,只是将脸型补成鹅蛋似的光滑。现在这张脸削瘦了,两颊的肉削没了,削出分明的棱角。鹅蛋变成锥子。童孩变成男子。

那张脸看上去沉静,稳重,似乎悄悄和他早熟的灵魂并肩而行。

形神合一,却令她陌生。

一种迷惑的不安的吸引。

她把脸凑到他的眼皮下,纤纤的亭亭的睫毛。

男子要这么长的睫毛作什么?

是不是这么长的睫毛才能让他的单眼皮不那么冷淡,不那么刺.激人自尊?

她的眼睛往下移到那双唇上。雪白中一抹嫣红,像木兰花瓣。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心里有一点紧涩。体内有一股急躁。

为什么这么想碰碰他,又感到不安?

她伸出右手食指,停在那片木兰色的唇.瓣上方。

她的左手拦住右手,撤回膝上。

为什么想碰他的唇?为什么要制止自己?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飘扬。

平时,她一定也会跟著睡觉。今天睡不著了,把白醪喝光光,发发呆,编编草环。

小白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脚边一个勤恳劳作的侧影。

他坐起来,惠歌扭过头看他。

盯著那双濯濯的黑眼,异样感不见了。还是她看惯的小白。

她高兴起来,笑眯眯地说:“你醒啦。”

小白不吭声。那热烈的神色绝对不只是单纯招呼他。

果然她说:“从来没听过白醪能够醉晕人。”

那双眼睛变细了。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狐貍的样子。

她继续说:“想不到你的酒量这么惊人。”低的惊人。

小白伸出一根食指朝她动动,示意她靠近。

她疑惑地挪过来,那只食指伙同一只拇指,钳住她一边的脸颊。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手上出了力。

“阿……”惠歌叫一声,往后退开,一手摀住她的脸颊:“君子动口,小人才动手。”

“君子言不可不慎。我只是用了先生的方式。”

动手,是老花对她出言不逊的一贯惩戒。小白下手没老花重,她也没真计较,“啧”一声,说起她的看法。

“看来喝酒对你没有什么帮助。其实我仔细想想,你才学射多久,就要你有猎物收获,小花这个要求有点太过分了。我知道有的人练箭,会先站在一个定点,从大圈圈射.到小圈圈,每次都能射.到小圈圈的话,再去射会跑会飞的东西。所以我刚刚编了几个草环,可以挂在树干上,等到你每次都能射进草环的时候,再来射其他东西。”

射草环的这段期间,她再想想其它能够帮助他下手的方法。

小白点头。

天色阴郁下去。灰灰的云丝织满大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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