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的船队自新威海启航,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而行。
海图上的标记越来越近,海岸线的轮廓也随之发生着显著的变化。
多日航行后,一片迥异于先前所见海岸的地貌,逐渐在海天尽头铺展开来。
那是一片极其宽广的、由大河冲积而成的扇形平原。
江水裹挟着泥沙,在此汇入大海,将这片土地不断向外推挤,形成了一道明显凸出于海岸线的弧形。
奔腾不息的江流如同巨蟒,蜿蜒穿过这片新生的大地,最终投入海的怀抱。
朱高煦站在船首,双手紧握栏杆,任凭海风吹乱头发。前一世在现代海图上多次看到的大江河口就展现在他的面前,内心不由得心潮澎湃。
“父王,这河口比长江还要壮观。”朱瞻壑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眼中满是惊叹。
“这只是开始。”朱高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片河流的上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虽然这片平原经常会有狂风,但依然是一片策马奔腾的天选之地!”
船队减速航行,谨慎地穿过沙洲密布的河口区域。几名水手不断探测水深,呼喊着数字,引导舵手避开暗礁和浅滩。
“殿下,前方发现之前定居者建立的简易码头!”了望手忽然大喊。
朱高煦举起极目远眺,果然看到岸边有一些船只停留在那里。
“调整航向,向那里靠近。”
船队谨慎地驶向简易港口。水手们熟练地靠近岸边,放下舷梯。
船上的人就此登岸,似乎这里的人都在忙碌,没时间顾及码头这边的事情,只有两个人在此地看守着船只。
看守的定居点居民在前面带路,朱高煦带着儿子和一众随行人员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向内陆走去。路边不时能见到砍伐痕迹和方向标记,显然是先期定居者留下的记号。
小径渐渐变宽,远处隐约可见炊烟升起。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后,视野豁然开朗——一座规模不大但井然有序的定居点出现在眼前。
他很快注意到,这里的定居点并没有紧挨着河岸,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明显较高的区域。
这选择十分明智。
朱高煦心中了然,这些来自中原腹地的子民,哪个没听过黄河三年两决口,哪个没见过长江水患泛滥?
敬畏大河,几乎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中基本上充满了与大河搏斗。
将家园安置在高处,远离潜在的洪水威胁,这是祖祖辈辈用无数生命换来的生存智慧,不需他多言。
一行人继续前行,当靠近定居点和那条大江时,朱高煦又发现一处不同寻常。
离定居点最近的那段江岸,似乎比周边的自然地貌要略微高耸一些,边缘还留有人工修整的明显痕迹,形成了一道低矮却连绵的土埂。
进入定居点,迎接他们的管事是个面色黝黑、身板结实的汉子,一看就是个踏实肯干的。
朱高煦没绕弯子,直接指着远处那道土埂问起了缘由。
管事憨厚地笑了笑,搓了搓手,解释起来。
原来,定居者抵达这里,看到这条从未见过、却又如此熟悉的大江时,心情是五味杂陈。
激动的是水源充沛,土地肥沃,定能种出粮食,粮食产量也不会太低。
惶恐的是,这河看着比老家的黄河还要宽阔几分,水流也瞧着一点浑,谁知道它会不会也像黄河一样,看着老实,实则脾气暴躁,时不时就发发大水淹了家园?
管事咧嘴道:“殿下,俺们都是黄河边上过来的,那河啥德性,俺们心里有数。这边的河看着更宽,谁敢掉以轻心?”
于是,大家伙儿一合计,定居点必须建在高地上,离河远点儿,这是第一步。
但这还不够。
有人就说了:“光离远点不成啊,万一它真发大水,涨个几丈高,跑都来不及!”
这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于是在开垦荒地的间隙,所有能动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组织起来。
他们从附近挖土,用筐抬,用肩挑,硬是在距离定居点最近的河道边上,一点点垒起了一道简陋却尽力夯实的土堤。
管事比划着:“殿下您是没瞧见那会儿,个个累得跟孙子似的,晚上睡觉腰都直不起来。可没一个人叫苦,都怕水淹呢。”
“俺们寻思着,这堤坝看着不高,好歹是个屏障,真有水来了,也能挡一挡,给大伙儿争取点功夫。”
他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防患于未然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错不了!总比水淹到炕头了再哭天抢地强。”
朱高煦听着,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朴实的面孔,又望向远处那道凝聚了众人心血与恐惧的土堤,心中不禁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就是华夏子民。
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哪怕是在这片全新的大陆上,面对未知的巨川,他们骨子里那份与天斗、与水斗的坚韧和智慧,从未丢失。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求生本能,更是一种深刻的文化烙印。
从大禹治水的神话时代开始,治理水患、敬畏自然又改造自然,几乎成了这个民族的一种集体潜意识,融化在血液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华儿女能够在五千年里文明一直没有中断过,多么勤劳,朴实又勇敢发民族啊!
他看着那道简陋的土堤,仿佛看到了千百年来无数在江河边奋斗的先民身影。
这点土方工程,在后世或许不值一提,但在此刻此地,由这群初来乍到的移民自发筑起,意义非凡。
这是一种文明的自觉,一种无需命令便懂得未雨绸缪的远见。
他微微颔首,这比他颁布多少条律令都更让他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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