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死寂如冰封。幼帝朱见深躺在摇篮中,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眉心的浩然金印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边缘那丝暗红秽气如同毒蛇盘踞,虽暂时蛰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更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只无力搭在锦被外的小手,掌心那点纯粹的金色光点,正被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暗红秽气死死缠绕、侵蚀,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仿佛在无声地泣血。
摇篮边,那滩从深儿口中咳出的污秽黑血,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锦褥上极其缓慢地蠕动。血泊中心,那颗米粒大小、布满扭曲暗红纹路的“秽种”微微颤动着,贪婪地吸吮着残留的污秽精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老邪恶气息。玄黄幼龙盘踞在旁,龙躯玉光微弱,警惕地对着秽种发出威胁的低吼,却不敢靠近。
周贵妃瘫坐在绣墩上,宫装前襟沾染着深儿咳出的黑血,如同刺目的烙印。她失魂落魄地望着气息奄奄的孩子,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一夜之间,从深渊魔爪下抢回希望的狂喜,跌入骨血被污、爱子垂危的无底深渊,这巨大的落差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朱镜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勉强站立。她胸前衣襟被自己喷出的鲜血染红,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方才帝魂金龙那跨越空间传来的、充满了被异物强行侵入扭曲的痛苦挣扎与悲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魂上,让她本就油尽灯枯的状态雪上加霜。
秽种……萌蘖了。
这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轰鸣。深渊的反扑,其阴毒与深远,远超她的想象。它并非简单的侵蚀,而是借帝魂归位、与玉泽大阵彻底融合的瞬间,将最本源的“秽种”如同嫁接的毒瘤,深植于祁钰的帝魂核心!再通过这被污染的帝魂与大阵、与整个朱明龙气的本源联系,让这毒藤顺着血脉的脉络,在所有朱明后裔的骨血里生根、发芽!
祁钰……他成了被污染的阵眼,成了所有痛苦的源头,也成了深渊侵蚀大明龙脉的桥头堡!深儿的垂危,南宫的爆发,都只是这恐怖毒藤蔓延出的枝蔓!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万丈冰渊下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朱镜静。斩断这以帝魂为根、血脉相连的毒藤?谈何容易!斩根,则大阵崩毁,深渊反噬,大明倾覆!斩蔓,则秽种已深植血脉,如何能斩尽杀绝?
“娘娘!殿下!不好了!”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锦衣卫千户,不顾礼仪,连滚带爬地冲入东暖阁,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南宫……南宫秽气大爆发!太上皇身边近侍化为秽魔,杀伤多人!我等虽将其焚杀,但……但秽气已蔓延!太上皇受惊过度,秽气侵体,呕血不止!南宫多处宫人……异变!”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周贵妃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旁边的宫女慌忙扶住。
朱镜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绝望无用!必须行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封锁南宫所有门户!以火油、石灰隔绝秽气扩散!所有接触过秽气者,无论身份,原地隔离!擅离者,杀!”朱镜静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出鞘的寒冰,“传本宫令,召于谦、兴安,即刻入宫!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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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衙门。**
烛火摇曳,映照着于谦清瘦而疲惫的侧脸。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军报、抚恤名册、器械清单,如同沉重的枷锁。瓦剌前锋虽溃,但太师也先亲率的主力已陈兵居庸关外,如同乌云压顶。京师的创伤尚未抚平,新的风暴已在酝酿。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昨夜那涤荡战场的净化之光中,一闪而逝的凝滞感,以及今晨从宫中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压抑气氛。
“于公!”一名亲兵神色凝重地匆匆入内,低声道:“宫中有变!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急召!南宫……出事了!秽气爆发,太上皇危急!”
于谦执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奏报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南宫!秽气!太上皇!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他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联想到昨夜那瞬间的凝滞感……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备马!”于谦猛地起身,动作牵扯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他却恍若未觉。他抓起官帽,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绯袍在昏暗中翻卷,如同一面即将卷入风暴的旗帜。
当他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几乎同时赶到乾清宫东暖阁外时,浓烈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秽气腥甜,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让两人心头一沉。守卫宫门的锦衣卫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前所未有的戒备。
踏入殿内,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摇篮中幼帝微弱的气息,周贵妃失魂落魄的泪痕,朱镜静惨白如纸的脸色和衣襟上的血迹,以及……摇篮边锦褥上那滩仍在诡异蠕动、中心浮着一颗暗红“秽种”的污秽黑血!
于谦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棵散发着古老邪恶气息的秽种之上!他虽不通玄术,但那股冰冷、粘稠、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恶意,却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的感知!再联想到南宫的惨状和太上皇呕血……一个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瞬间在他脑海中形成!
深渊污染了帝魂!帝魂成了污染源!污染正顺着血脉蔓延!太上皇、陛下……所有朱明皇族血脉,都已危在旦夕!而这颗秽种,便是那恐怖毒藤结出的第一颗毒果!
“殿下!娘娘!”于谦与兴安齐齐跪倒,声音沉重。
“于尚书……”朱镜静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于谦,“南宫情形,你已知晓。此物,”她指向锦褥上那颗微微颤动的秽种,“乃秽气侵蚀陛下血脉本源所结之‘秽种’。其根……在孝陵!在已被污染的景泰帝魂之中!”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残酷的真相,于谦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帝魂被污染!成了所有灾难的源头!这比瓦剌百万大军压境,更加令人绝望!
“深渊以帝魂为根,血脉为藤,毒染我朱明皇族,侵蚀国运龙脉!此乃倾覆社稷、断我大明根基之毒计!”朱镜静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字字泣血,“如今毒藤已萌,秽种初结。若不斩断此藤,不出旬月,皇族血脉将尽数异化,玉泽大阵根基被污,深渊门户洞开,神州陆沉,只在顷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周贵妃绝望的啜泣声显得格外清晰。兴安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如何斩断?”于谦猛地抬头,眼中虽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国之将倾,已无退路!哪怕这毒藤的根,是那刚刚归位、以身镇渊的帝魂!
朱镜静的目光扫过于谦,扫过昏迷的幼帝,最后落在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秽种之上,一字一句,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
“欲斩毒藤,必焚其根!秽种初生,尚未稳固,其与孝陵污染帝魂本源之间,必存一丝最直接、最本源的‘联系’!此联系,如同毒藤之‘主脉’!本宫将以此秽种为引,以陛下体内残存之赤金龙气为薪,以方先生所留浩然正气为火……焚心燃血,溯源而上,循此‘主脉’,直击孝陵阵眼之中被污染之帝魂核心!”
焚心燃血!溯源直击帝魂核心!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这无异于以自身为柴薪,点燃一场跨越空间、针对污染源头的灵魂之火!其凶险,远超肉身搏杀!
“姑姑!不可!”周贵妃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你会死的!深儿他……他也承受不住啊!”
朱镜静看着周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却无比坚定:“毒藤蔓延,根蔓皆死!若不断根,深儿终难逃秽化异变,生不如死!祁钰……他亦在深渊污染中日夜煎熬,生魂被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搏!焚此秽种,循脉溯源,或可重创污染本源,为祁钰帝魂争取一丝清明,为深儿……斩断体内秽根!为大阵……赢得喘息之机!”
她的话语,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
“本宫……需要时间!”朱镜静的目光转向于谦,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焚心燃血,溯源一击,需全神贯注,不容丝毫惊扰!孝陵阵眼被袭,深渊必有反扑!外有瓦剌也先虎视眈眈,内有南宫秽气未平,朝堂人心浮动……这紫禁城,这京师,这大明的江山……于谦!”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托付江山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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