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锦绣阁,难道不是布行?”吴天翊并未躲闪,只冷冷一笑,语气陡然转文,字字带着锋芒,“既为布行,当以绸缎为业,以诚信待客!怎地如今却成了倚门卖笑之所?莫不是仗着几分姿色,便忘了本分,将商贾之道,换成了勾栏伎俩?”
他目光扫过柳艳娘妖冶的装扮,又瞥了眼伙计噤若寒蝉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古人有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原以为只是戏文里的故事,今日看来,倒是活生生演在了眼前!”
这话骂得又狠又准,既斥了柳艳娘的轻佻,又暗讽锦绣阁不务正业,周遭路过的几个读书人都忍不住点头,看向柳艳娘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谁知柳艳娘听完,非但不恼,反倒笑得更欢了,眼波流转间竟添了几分欣赏:“公子不仅生得俊,嘴巴也这般厉害!这般人物,才配得上艳娘的锦绣阁呢……”
她说着,竟抬脚要跟上去,指尖还想去拉吴天翊的衣袖,“公子等等奴家嘛,奴家这就叫掌柜来,要什么料子都给你挑最好的……”
“你敢!”赵一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攥着刀柄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吴天翊抬手按住。
吴天翊低头看了眼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不点,掂了掂小家伙的重量,没再理会身后的柳艳娘,大步流星地走进锦绣阁。
玄色袍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将柳艳娘的熏香吹散了几分!
柳艳娘僵在原地,伸到半空的手缓缓收回,脸上的媚笑渐渐敛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她望着吴天翊挺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丝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痴迷!
方才那少年冷斥时的眼神,像北境的冰棱,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却偏生让她觉得比京中那些唯唯诺诺的公子哥有趣百倍。
她舔了舔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忽然对着伙计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掌柜的!把最好的料子都摆出来——要是怠慢了这位公子,仔细你的皮!”
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一哆嗦,连忙应声往里跑,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三小姐,到底是恼了还是没恼?
其实这柳艳娘也是个可怜人,她自幼便被送往“毒影阁”修习毒术,十指沾过的毒液比胭脂水粉还要多。
十六岁那年,柳家为攀附权贵,将她当作棋子,嫁给了当朝礼部尚书王敬之的傻儿子。那两年,她守着一个痴傻夫君,日子过得比毒药还要苦。
可命运偏不放过她,两年前,那傻儿子突然暴毙,王敬之疑心极重,本就不满这桩婚事,见她精通毒术,便认定是她下的手!
又因府中老仆嚼舌根,说曾见她与侍卫多说过几句话,竟一口咬定她“与人私通、谋害亲夫!”
碍于柳家世家的势力,王敬之没敢直接动她,却一纸休书将她赶回娘家,还暗中散布流言,把她描得水性杨花、蛇蝎心肠。
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推波助澜,将“毒妇”“荡妇”的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
柳家虽因家主对她的宠爱将她接了回来,却也嫌她名声狼藉,将她扔在锦绣阁当个摆设,任其自生自灭。
久而久之,她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世人都骂她轻浮,那她便做得更张扬些!
既然人人都怕她的毒术,那她便用妖冶的皮囊掩住指尖的锋芒。
可谁又知,她那些看似勾人的眼波里,藏着多少深夜独对毒药时的孤寂?
方才吴天翊那句“尔曹身与名俱灭”,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层层包裹的伪装,让她恍惚想起毒影阁师父说过的话:“毒能杀人,亦能护己,可护不住一颗早已死过的心!”
她望着吴天翊走进内堂的背影,方才的媚笑渐渐从嘴角褪去,眼底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
其实她表面上放浪形骸,内心深处却仍藏着一丝未凉的希冀——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人看穿她满身的尖刺,读懂她毒术之下的挣扎,哪怕只是一句“你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重新换上那副妖娆的笑,提步往内堂走去,这般年少俊彦又如何?终究也会像旁人一样,只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毒妇罢了。
内堂里暖意融融,吴天翊正让掌柜取来几套现成的孩童棉袄,摊在臂弯里对着怀里的小不点比划。
小家伙似乎对那些绣着虎头的袄子很感兴趣,小手抓着衣角不肯放,引得吴天翊低笑出声,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虎头看着凶,配我们小丫头正好!”
旁边的少妇局促地站着,双手绞着衣角,听见这话忙抬头道:“世子爷,这太贵重了……孩子有件干净衣裳就够了……”
“嫂子这话就见外了!”吴天翊转头看她,语气温和得像春日暖阳,“孩子遭了罪,该穿得暖和些!再说这衣裳看着大,明年还能穿呢!”他一边说,一边让掌柜再取件合身的棉袄给少妇,“您也挑几件厚实的,别冻着!”
少妇红了眼眶,讷讷地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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